安妮莉丝的话,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水晶大厅里,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赤着脚,穿着那身象征着最高规制的宫廷礼服,像一个叛逆的、逃离自己加冕典礼的女王,不管不顾地,跑到了我的面前。
“你要去哪?”她抓住我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生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你的使命完成了,我的呢?我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我看着她,看着她因奔跑而微红的脸颊,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琥珀色的眼睛。我知道,我赌赢了。
但,这场赌局,还没有完全结束。
最后的决定权,掌握在那个站在高台之上的、真正的“庄家”手里。
我们两个,连同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国王陛下,马克西米利安三世。
国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看着他那个为了一个“东方来的穷小子”,而抛弃了所有“正确”选择的、唯一的女儿。
大厅里的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那个被当成“新郎”的年轻人海因里希,已经识趣地、悄悄地退到了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阿尔布雷希特,则用一种看好戏的、怨毒的眼神,看着这一幕。他大概是全场唯一一个,希望国王会当场震怒,下令将我和安妮莉丝都拖出去的人。
国王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走下高台,一步一步,走到了我们面前。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先是看了一眼安妮莉丝光着的脚,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林先生,”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你不仅搅乱了我的国家,还搅乱了我女儿的心。现在,你似乎还想,搅乱我为她安排好的、最有利的未来。”
“告诉我,我凭什么,要把列敦登公国最重要的珍宝,交给你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外来者?”
这个问题,比在卢浮宫时,阿尔布雷希特那个问题,要致命一百倍。
因为问出这个问题的,是一个父亲,一个君主。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
“陛下,您说得对。我确实一无所有。”我平静地回答,“我没有财富,没有头衔,也没有血统。”
“但,我也拥有三样东西。”
“第一,我有一颗,把安妮莉丝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公主’来爱的心。”
“第二,我有一双,能看穿法贝热彩蛋背后的血泪,而不是只看到它价格的眼睛。”
“第三,”我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有一个,能让您的女儿,心甘情愿为之抛弃全世界的,有趣的灵魂。”
我的话音刚落,安妮莉丝握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
国王听完我的话,沉默了。他像是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良久,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发自内心的笑。
“有趣的灵魂……”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说得好。”
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的宾客,朗声宣布:
“看来,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婿海因里希,在赢得我女儿的芳心这件事上,还需要更多的‘努力’。”
“既然如此,古老的婚约,可以暂时‘延期’履行。”
“至于林周先生,”国王的目光,再次回到我的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老狐狸般的、狡黠的意味。
“既然你那么喜欢我们这个国家,那么,想必你也不会介意,为这个国家的繁荣,做出一点小小的‘贡献’吧?”
“我在此,以列敦登公国君主的名义,正式任命你为——我国新成立的‘国家文化遗产战略发展委员会’,首席顾问。”
“这是一个没有薪水,没有假期,工作繁重,且需要你长期定居在列敦登的职位。你,愿意接受吗?”
我愣住了。
我看着国王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得逞的笑意,瞬间明白了。
这,才是这位老狐狸,最后的、真正的致命一击。
他没有直接同意我们的婚事,因为那有损君主的威严。
但他,用一个“官方”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我这个“外人”,名正言顺地,“绑”在了列敦登,绑在了他女儿的身边。
他给了我一个身份,一个让他所有臣民都无法反对的身份。
他是在用一种君主的方式,告诉我:小子,你赢了。现在,留下来,给我女儿打一辈子工吧。
这哪里是默许。
这分明是,一纸最甜蜜的、终身的“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