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果不其然,三月后,塞北传来急报,西狄和北夷来犯,大军已攻破库萨城,一路南下,我军节节败退。
朝堂上,百官高呼请将军重挂帅印,领兵平叛。
刘谦大怒,当即贬了几位进谏的言官。
烟雨蒙蒙,我乘轿撵赶往勤政殿时,在宫道上遇见了从勤政殿返回的阿时。
“末将已求得旨意,明日领兵出征。”
勤政殿我已不需要再去,我不知道阿时是怎样说服了刘谦。
“本宫有几句话同大将军说。”
秋雁屏退了随行的侍从,我和阿时站在宫道旁的廊檐下望着雨帘。
“你瘦了。”
他望着我,眸子里尽是心疼,那不由自主想要触碰我面庞的手,到底是顾着身份垂下了。
“你看错了罢,我只是老了。”
我笑笑,语调里尽是苍凉。
十年君臣,我和他之间只能隔着众人,在一声声“娘娘”和“将军”里向彼此投去短暂又克制的目光。
直到此刻看到近在眼前的人,清晰看见他眼尾的皱纹和下颌细密的髯须,方觉岁月萧索,我的少年将军已是历经风霜。
“这些年,他对你好么?”
他斟酌着问道,到底还是挂念这些年我在深宫中的日子。
我心底酸涩,当初入宫便是圣上为牵制阿时和国公府下的一步棋,不过维持着帝后和睦的体面罢了。
可我不想让他忧心,笑了笑,看了眼守在一旁的秋雁:
“有秋雁陪着,自然是好的,只是苦了秋雁,这么多年跟着我困在这四四方方的深宫里。”
阿时沉默了半响,只有那一双眸里的哀伤分明。
我想他也同我一般,早在当年那一纸诏书下随我一起困在了这深宫中。
雨势更大了些,周边渐渐起了雾,那宫道隐在朦胧中看不真切。
我便当这老天也眷顾我一回,让我贪婪得能同他再多说会儿话。
“这段时日来丞相府家的三姑娘倒时常入宫来缠着我教同她讲讲你在塞北的事儿,那丫头性子欢脱,瞧着……”
我想起此前听秋雁提起,阿时回京后不久,偶然救了丞相府家的三千金,而后那姑娘便时时往将军府跑。
只是阿时回回将人拒之门外,那丫头却也不恼,而后不知从何处探听我与阿时有过少时情谊,又在塞北军中待过三年,便时时入宫来向我问起大将军如何如何。
我瞧那姑娘性子直爽,眼中的爱憎也直白,让我不禁想起,那个总是跟在阿时身后叽叽喳喳的自己。
“娘娘好意,末将心领,只是曾经沧海,又何苦再去误了旁人?”
我的话在阿时的那声“娘娘”中戛然而止,他因我的话而介怀。
我怔怔望着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的心意,一如他望向我的眼神,这么多年,一直未曾改变。
我又何曾想违心的提起这些话,只是这么多年,他孑然一身,圣上几番赐婚皆被他决然回绝。
宫中岁月难熬,他在塞北,一人守着那大漠秋沙,守着我与他在塞北度过的岁月,何其孤独?
当初想就这么彼此守望到老,即使人不在一处,心在一处,那也算是白头吧。
可我不忍心,我想若有一人能在他身边嘘寒问暖,也是好的。
不知就这般站了多久,廊下吹进一阵凉风,我忍不住轻咳了声,秋雁进来时,我知道我该走了。
“近来朝中不宁,此行艰险,万望将军保重。”
此番西狄和北夷联合来犯,又加之朝中局势不容乐观,圣上眼下轻易松口,不知是怎样一番打算。
他却只道:
“天凉了,娘娘自当保重凤体。”而后深深望了我一眼后离开。
雾散了,我就这么望着他的背影越行越远,直至消失在回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