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西辞胡不归》 第4章 在线阅读
4.
转眼间已是宣平四十三年，两年前圣上驾崩，太子刘谦继位，改年号为宣平。
与北夷的这场战也打了三年，终于在冬至后的第一场大雪中迎来了胜利。
大军凯旋，将士们在雪夜点起篝火，喝酒尽兴。
阿时今夜高兴，更是和军中将士痛饮一番。等到夜阑人静，我才得以和他围炉说说话。
“忆欢，我真高兴，三年了，塞北终于安定了。”
他用大氅拥着我，同我诉说他的喜悦。
我笑笑，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又听他心疼的口吻：“这三年，苦了你了。”
我从他怀中抬头，摇头对着他笑：“不，阿时，一点也不苦，我从来没有告诉你，三年前初到塞北，原是想来赴儿时的约定。可后来一路北上，见途中民生艰难，百姓流离，见你和千千万万的将士为守家国浴血奋战。
我便也在想能为这片疆土做些什么，奈何我力孤，不能像我大邺男儿那般驰骋沙场，好在军中三年，我能够随军医学得岐黄之术，救死扶伤，为守关将士尽一份心，也算是为边疆安宁尽一份力，这三年，我没有虚度，况且，有你在身边，便不算苦。”
这三年里，他在前线厮杀，我在他身后扶起一个又一个身躯。
少年的眉眼间不再稚嫩，而是凭添了几分坚毅，我也从少不更事的少女逐渐成长为能随军御敌，独当一面的沈军医。
我终于也看懂了那双望向我的眸中浓烈的爱意和柔情。
“忆欢，此次回京述职，我便向圣上请旨赐婚。”
那一晚灯火幽微，我看见阿时眼底的炙热，他在我额间印下滚烫的一吻。
灯火下，我的笑容潋滟，我抱紧他，欢喜地点了点头。
击退北夷后，塞北终于安宁，圣上大喜，着令大军班师回朝。
那时的我不知道等待着我和阿时的将会是怎样的风雨。
天意难测，同阿时的授命一同来的，还有我的册封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后位空悬，今有沈国公府沈忆欢，温婉淑德，娴静端庄，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钦此！”
这仿佛是道晴空霹雳，劈得我肝胆俱裂。
宣平帝刘谦继位以来，我从爹爹的来信中也知朝中局势日渐不宁。
先帝驾崩后，圣上先是大肆肃清朝臣，罢免了不少直言劝谏的前朝元老。
更有奸佞之臣从中挑拨言护国大将军陆时微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而民间关于我和阿时的流言也甚嚣尘上。
此番圣上召阿时回京，又突然向国公府下此封诏书，必是以册封之名牵制阿时与国公府。
当夜，我抱着阿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有眼泪怎么都流不尽。
我看到阿时眼里隐忍的怒意，他红着一双眼不停说：
“忆欢，别怕，我不会让你入宫，我回京定向圣上请命，让他收回成命。”
可我们都深知圣旨既下，断没有收回的理。
且圣上如今对阿时已心生猜忌，即使真收回成命，又怎可能放任沈国公府与将军府结亲徒增芥蒂？
“陪我再看一场塞北的灯火吧。”
动身返京的前一晚，我拉着阿时去了库萨城楼看了最后一场塞北的万家灯火。
凛冬已至，大雪扑朔。
我们并肩立在城楼上，从高楼俯瞰从那白雪里渗出的一户又一户温暖的灯火。
“忆欢，我怕了，我不想让你回京冒险，我送你离开，其余的事交给我好吗？”
雪落满了我们的肩头，阿时紧紧拥住我，我听见他在雪中颤声说。
可我又怎不知，我们远在塞北，盛京局势早已不同往日。
圣上早有打压之心，我又怎么敢让他替我去冒险？
帝后大婚在大军回朝的那一日，当日我脱下戎装，身着凤冠霞帔，由万人簇拥着，进入那困住我，也困住阿时半生的深宫。
后来的日子里，我只记得那日阿时一身军装，他注视着我，眸中是极力隐忍的伤痛。
他同百官立于阶下，双手交叠于额前，躬身道：
“娘娘千岁！”
此后的十年里，他依旧在塞北着大邺疆土，而我在深宫协助帝王治国安邦。
多年前的库萨城城楼上，我们在风雪中彼此承诺：
一起守着大邺，让大邺的每一户人家的灯火都如同塞北的那般永夜不熄。
这一诺一守就过了十年。
十年岁月弹指，我与阿时相见的次数寥寥可数，我只有在每一次塞北传来的捷报里窥得他的近况。
只有在每年他回京述职时，我才能在百官朝贺声中不经意地望向他，望向那梦醒时分怎么也抓不到的人。
阿时守卫下的塞北，安宁如昔，然而京中局势日益复杂，圣上日渐耽于美色，在政事上越发独断专行。
大邺王朝早已在暗中埋下了衰落的种子。
随着阿时在塞北的民望愈高，终究是功高盖主，帝王的忌惮更甚。
宣平五十四年，圣上为削兵权，不顾朝臣劝谏，一纸诏书将阿时召回。
“塞北乃我大邺边防，多年来频为外邦所扰，圣上此番冒然召回将军，难保不会生乱，臣妾请圣上三思！”
我跪在勤政殿外极力劝谏，没能改变结果。
圣上收缴了阿时的兵权，只随意给他在朝中派了个闲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