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价女王》 精选章节 在线阅读
冰冷的雨点砸在硬纸箱上，发出沉闷又固执的“噗噗”声，
像是老天爷在无情地拍打着一个被遗弃的包裹。苏晚就抱着这么个湿透的包裹，
站在城市喧嚣边缘的废墟旁。纸箱边缘已经软塌，渗出的水渍浸透了她的薄外套，
寒气针一样刺进骨头缝里。身后，曾经象征过财富与梦想的“宏远国际中心”楼盘，
如今只剩下几根歪斜的钢筋骨架刺向铅灰色的天穹，像一副巨大而丑陋的恐龙骸骨，
在雨雾中沉默地倾颓着。这就是她职业生涯最后经手评估的项目，一个彻底烂尾的句号。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视野。她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咸涩的味道停留在嘴角。几个月前，她还在明亮的办公室里，
对着复杂的图纸和密密麻麻的预算表运指如飞，她是苏晚，
是圈子里小有名气、以精准和韧性著称的造价师。然后呢？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一家又一家地产公司暴雷、倒下，整个行业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水的鱼塘，只剩下泥泞和窒息。
她这条鱼，也被无情地甩在了干涸的岸上。纸箱里那点可怜的办公用品沉甸甸的，
压得她手臂酸麻。她挪动麻木的脚，走向租住的老旧小区。楼道里弥漫着熟悉的潮湿霉味，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流浪猫的气味。钥匙在锁孔里艰涩地转动了好几圈，
才“咔哒”一声打开门。逼仄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窗外惨淡的天光。桌上，
半包红烧牛肉面静静躺着，那是她最后的晚餐。烧水壶的呜呜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刚撕开调料包，一股浓烈的酱料味散开，窗外立刻传来几声细弱又急切的“喵喵”声。
苏晚叹了口气，走到窗边。
一只瘦骨嶙峋、黄白相间的小猫正蜷缩在对面废弃空调外机平台的角落里，
湿漉漉的毛紧贴着身体，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怯生生又充满渴望地望着她。“饿坏了吧？
”她低声说，心里的某个角落被这小小的依恋戳了一下，比失业的冰冷更让人难受。
她把刚撕开的调料包放下，只把面饼掰碎了，小心翼翼推开半扇生锈的纱窗，
将碎面撒在窗台边缘干燥的地方。小猫犹豫了一下，立刻凑过来，小脑袋埋下去，
发出呼噜呼噜的急切吞咽声。就在这细碎的咀嚼声里，
她放在旧沙发扶手上、屏幕裂了几道纹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不是她设置的任何**，只是一个单调刺耳的默认电子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横冲直撞。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那**烫了一下。推销？催债？还是……她甩甩手上的面屑，
有些迟疑地拿起那个湿漉漉、带着油渍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吸了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喂，哪位？”“是苏晚苏女士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干练利落的女声，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职业感，
“我这里是锐锋猎头，林薇。有个紧急职位，想第一时间推荐给您。”猎头？
苏晚的呼吸窒了一下。在这个行业冰封的时刻？“职位是陆氏集团总部，高级造价主管。
”林薇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苏晚心上，“机会难得，
陆氏是行业里唯一还在逆势扩张的巨头了。不过……”林薇的语气微妙地顿了一下，
透出一丝谨慎，“陆氏集团的总裁，陆沉先生，亲自点名要见你。”陆沉！
这个名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苏晚心中失业的阴霾，
却又投下更巨大、更令人心悸的阴影。那个名字在建筑和地产圈，是神话，也是噩梦。
传闻他手腕铁血，决策精准到冷酷无情，短短几年就将陆氏打造成一个令人畏惧的庞然大物。
就在上周，财经新闻的头条还是他大刀阔斧，以“效率低下、成本失控”为由，
裁撤了整个陆氏集团造价中心的核心团队，震动业界。苏晚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尖冰凉。
陆沉点名要见她？一个刚刚被行业抛弃、简历上挂满了烂尾项目的失业造价师？
这感觉不像机遇，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等着她踏进去的陷阱。她经手过的项目，
最后几乎都成了身后那堆废墟的一部分，这几乎是业内公开的笑柄。陆沉那样的男人，
怎么可能看得上她？除非……他是想拿她当反面教材？或者，有更深的、她猜不透的意图？
“点名……见我？”苏晚的声音有些飘忽，混杂着窗外的雨声和小猫舔舐窗台的声音。
“是的，苏女士。”林薇的声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肯定，“时间非常紧迫。
陆总只给了明天上午十点这一个时间段。地点在陆氏总部顶层总裁办。
您看……”苏晚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桌面，扫过窗外那只还在努力舔舐最后一点面屑的小猫，
扫过身后这个逼仄、冰冷、象征着彻底失败的房间。绝望像这无休止的雨水，
几乎要将她淹没。然而，一股被逼到悬崖边的狠劲，却在这种灭顶的窒息感中，
极其缓慢地滋生出来。像被雨水打湿的纸箱，沉重，却尚未彻底垮塌。去见陆沉。
无论是羞辱，还是万分之一渺茫的机会。她还有什么可输的呢？“好。
”苏晚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想象中要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硬度，“时间，地点，
发给我。”---陆氏集团总部大厦像一把冰冷的银色巨剑，直插城市灰蒙蒙的天际线。
苏晚站在巨大的旋转门前，
能清晰感受到脚下大理石地面传来的、属于顶级财团的森严秩序感。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和中央空调强力运转的混合气味，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步履匆匆，
表情漠然，仿佛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零件。
与她身上那套熨烫过却明显能看出穿了很久、颜色也旧了的职业套装，
以及鞋尖上难以完全擦去的泥渍格格不入。前台**妆容完美，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眼神却锐利地在她身上扫了几个来回，确认了预约信息后，
才用纤长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点了几下，示意她走向专用电梯通道。电梯无声而迅疾地上升，
数字飞快跳动。苏晚看着光洁如镜的电梯壁映出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她深吸一口气，
挺直了背脊。包里，除了简历，还放着一个卷起来的旧图纸筒，
筒身上沾着几根醒目的黄白**毛。
份关于陆氏集团早年参与、后来被陆沉主导强力拆迁的“城中村改造”项目的造价分析底稿。
那个项目，最终建起了陆氏引以为傲的CBD核心区第一高楼。但那个过程的代价，
以及造价体系里那些被刻意忽略和掩盖的“成本”，是她偶然参与外围审计时发现的秘密。
这份底稿，是她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筹码。“叮”的一声轻响，顶层到了。电梯门滑开，
视野豁然开朗。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外，是俯瞰整座城市的磅礴景观，乌云低垂，
城市在雨幕中显得混沌而遥远。空气里是顶级雪茄和黑咖啡混合的、极具压迫性的味道。
一个穿着剪裁无可挑剔的黑色西装、表情一丝不苟的年轻男人已经等在门口，是陆沉的助理。
“苏**，请跟我来。陆总在等您。”助理的声音不高不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总裁办公室的门厚重而冰冷。助理轻敲两下，推开。苏晚走了进去。空间极大，极简，
也极冷。除了那张巨大的、线条冷硬的黑檀木办公桌和后面同样气势迫人的真皮座椅，
几乎看不到多余的装饰。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他身形高大挺拔，肩膀宽阔，
仅仅是那个沉默的背影，就散发出一种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
将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压缩得稀薄了。窗外，浓厚的雨云翻滚，光线昏暗，
将他轮廓分明的侧影勾勒得如同悬崖峭壁。他没有转身。
办公室里只有墙上一个设计感极强的时钟，秒针行走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
每一秒都敲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苏晚站在办公室中央，
像一件被遗忘的物品。雨水顺着她没完全干透的发梢，极其缓慢地汇聚，
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个深色的小点。终于，那个背影动了。陆沉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完全展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出乎意料的年轻，大约三十出头，但那双眼睛，
深邃得如同此刻窗外的积雨云，沉静之下蕴藏着令人心悸的风暴。鼻梁高挺，
嘴唇的线条薄而锐利，组合成一张英俊却毫无温度的脸。他的目光，像带着实质重量的冰锥，
从苏晚湿漉漉的头发，扫过她洗得发白的套装衣领，最后，精准地落在她脸上，
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评估。“苏晚？”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起伏，
却像冰冷的金属刮过地面。“陆总。”苏晚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声音还算平稳。
陆沉没有回应她的称呼，甚至没有示意她坐下。他迈开步，
不疾不徐地走到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他的步伐带着一种天生的压迫感，
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无形的鼓点上。桌上，一份打印好的简历摊开着，
正是苏晚那份挂满“烂尾”项目的履历。他伸出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
拿起桌角一杯还在袅袅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杯壁很烫，他似乎毫无所觉。然后，
在苏晚的注视下，他手腕极其随意地一倾。深褐色的、滚烫的咖啡液，带着浓郁的焦苦香气，
如同一条污浊的小溪，准确无误地倾倒在那份摊开的简历上。纸张瞬间被浸透、扭曲，
苏晚的名字、她曾引以为傲的“宏远国际中心”项目经历，
被迅速蔓延开的咖啡渍覆盖、污损，变得模糊不清，丑陋不堪。“苏**，
”陆沉放下空了的咖啡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却如同惊雷般的脆响。
他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牢牢锁住她，唇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小的弧度，冰冷而残酷。
“你简历上这些光辉履历，评估过的项目……”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
轻轻点在被咖啡彻底污损的“宏远国际中心”那几行字上，“好像，无一例外，全都烂尾了？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精准地扎进苏晚心脏最脆弱的地方。那被刻意遗忘的失败，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耻辱，
被他用最粗暴、最羞辱的方式，**裸地摊开在这冰冷的光线下。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办公室里只剩下咖啡渍在简历上无声蔓延的痕迹，
和窗外愈发沉闷的雨声。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
苏晚感到一阵眩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才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站立姿势。陆沉的目光像手术刀，
精准地切割着她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自尊。那摊在简历上肆意流淌的咖啡渍，
像一记无声的耳光，响亮地抽在她脸上，**辣地疼。烂尾。这个词如同魔咒，缠绕着她，
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愤怒，像地底压抑已久的熔岩，在极致的羞辱和冰冷中轰然爆发。
不是歇斯底里，而是瞬间冻结成一种近乎锐利的冷静。就在陆沉话音落下的下一秒，
苏晚动了。她没有后退，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份被污损的简历。
她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高跟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声响。身体微微前倾，
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玉石俱焚的气势，瞬间拉近了与那张巨大办公桌的距离。“哗啦！
”她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拉开自己那个旧公文包的拉链。没有翻找，没有犹豫，
她直接抽出了那个卷起来的、沾着几根显眼黄白**毛的旧图纸筒。
筒身在她用力过猛的动作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看也没看陆沉瞬间变得锐利深沉的眼神，
手臂高高扬起，然后带着全身的力气，
狠狠地将图纸筒拍在陆沉那张光可鉴人的黑檀木办公桌上！“砰——！
”一声巨响在空旷寂静的办公室里炸开，震得连空气都仿佛颤抖了一下。
图纸筒撞在坚硬的桌面，筒身甚至弹跳了一下，那几根猫毛在撞击中飘落。
巨大的声响让一直面无表情站在角落的助理，肩膀都几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
脸上闪过一丝愕然。苏晚的手掌重重按在图纸筒上，身体前倾，隔着宽大的办公桌，
目光如烧红的烙铁，直直地烫向陆沉那双骤然收缩的深眸。她的声音不大，
却异常清晰、冰冷，带着淬火的硬度，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出来：“是吗？那陆总您呢？
”她微微侧头，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尖锐和嘲讽，
“您亲手推平、拆掉的那些城中村，
在您引以为傲的CBD摩天大楼下面……”她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出膛的子弹，
“那些被强行压低的征地补偿，那些消失的安置费用，那些被刻意忽略的地下管网重置成本，
那些在您漂亮财报里被‘优化’掉的灰色支出……加起来的造价漏洞！”她猛地吸了一口气，
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控诉的力量，
清晰地回荡在压抑的空间里：“——够买您这栋楼，十次！”最后一个字落下，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空气像是被抽干了，只剩下无声的硝烟弥漫。窗外，
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厚重的乌云，短暂地照亮了陆沉那张英俊却毫无表情的脸。
他深黑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电的映照下，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如同深渊被投入了巨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