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 第2章 在线阅读
周野打开盒子的瞬间,我听见他呼吸停滞的声音。
但已经不重要了。
我撑着伞走出家门,走进雨里,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林晚!你给我站住!"
可这次,我没有回头。
就像他不知道,我口袋里还装着两张病历卡。
一张是我的,一张是陈默的。
我们约好了,要一起葬在老家的梧桐树下。
04
回老家的长途汽车上,我吐了三次。
邻座的大娘递来塑料袋,忧心忡忡地问我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摇摇头,把带血的纸巾攥在手心。
车窗外的风景从城市高楼渐渐变成田野山丘,像倒带的电影,把我送回七年前离开的那个小镇。汽车到站时,天已经黑了。
小镇的站牌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几道裂纹。
我拎着行李下车,冷风灌进领口,胃部又是一阵绞痛。
"晚晚。"熟悉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颤。站台昏黄的灯光下,裴衡穿着浅灰色毛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件外套。
他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颧骨突出,但眼睛还是那么亮,像小时候一样。
"你怎么来了?"我嗓子发紧,"不是说好我自己回去吗?"
裴衡没说话,只是走过来把外套披在我肩上。
他的手指碰到我脖颈时,我感觉到不正常的冰凉。
"你手怎么这么冷?"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
他笑了笑,轻轻抽回手:"天冷而已。走吧,阿姨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时候,我们总爱踩对方的影子玩。
现在两个影子都瘦得不成样子,中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太远显得生疏,又不会太近碰到彼此的伤口。
裴衡家的小院还是老样子。
梧桐树的叶子落了大半,剩下的在风里沙沙作响。
裴妈妈见到我就红了眼眶,拉着我的手说"怎么瘦成这样",然后忙不迭地去厨房热菜。"先去看看你的房间。
"裴衡拎着我的行李上楼。推开门,我愣住了。
房间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连书桌上那本《小王子》都摆在原来的位置。
床单是淡蓝色的,我最喜欢的那款。
窗台上摆着一排小多肉,长势喜人。
"你一直...""嗯,每周都打扫。"
裴衡把行李放在墙角,"衣服在衣柜里,都是按你以前的尺寸做的。
不过..."他看了眼我空荡荡的裤管,"可能有点大了。"
我打开衣柜,里面整齐挂着十几件旗袍。
每一件都是裴衡亲手做的——他家是镇上最有名的裁缝铺。我随手取下一件墨绿色的,第三颗盘扣上果然刻着小小的"晚"字。
"试试?"裴衡站在门口,"腰围我改小了两寸。"我抱着旗袍,突然说不出话来。
七年了,他连我变瘦了多少都算得这么准。
"你先休息,我去帮妈端菜。"
他轻轻带上门。
我换上旗袍,站在镜子前。
墨绿的缎面衬得我皮肤惨白,腰身空出一大截。盘扣上的"晚"字依然精致。
楼下传来碗筷的声响和裴妈妈的笑声。
我摸着盘扣,想起周野最后一次给我系衬衫扣子时,手指在第三颗扣子停留的触感。
他说"别学她",却不知道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了。
"晚晚,吃饭了!"裴妈妈在楼下喊。餐桌上摆满了我爱吃的菜。
糖醋排骨、清蒸鱼、油焖笋...裴妈妈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说我瘦得吓人。
裴衡坐在我对面,安静地剥虾,然后把虾仁放进我碗里。
"你自己吃。"我把虾仁夹回给他。"我吃过了。"
他又把虾仁放回来,"医院的营养餐,很丰盛。"
我们同时沉默下来。裴妈妈去厨房盛汤,抽油烟机的声音填补了空白。
"复查结果怎么样?"我低声问。
裴衡笑了笑:"比预期好。医生说如果配合治疗,也许能撑到明年春天。"
我知道他在说谎。就像我也没告诉他,我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脏。
我们默契地维持着这个谎言,就像小时候互相掩护对方打破花瓶那样。
"明天...去看看梧桐树吧。"
裴衡突然说,"叶子快掉光了,但树干上我们的刻痕还在。"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七岁那年,我们在那棵树下刻下彼此的名字,说好长大了要一起环游世界。后来我跟着周野走了,裴衡留在小镇继承了裁缝铺。
"对了,"裴衡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修旗袍时发现的。"盒子里是一枚银戒指,简单的素圈,内侧刻着日期——我们高中毕业那年。
"我以为丢了..."我怔怔地看着戒指。那是裴衡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我戴了两年,直到遇见周野。
"在你那件蓝旗袍的口袋里找到的。"裴衡轻声说,"要留着吗?"我摩挲着戒指,点了点头。
裴衡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
我们都知道,这枚戒指再也戴不上了——我的手指瘦得挂不住任何东西了。
吃完饭,裴衡送我到客房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说:"周野...给你打电话了吗?"
我摇摇头。
自从那天在台球厅分别后,周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倒是阿杰发过几条短信,说野哥最近脾气暴躁得吓人,把婚纱店的预约都取消了。
"他..."裴衡欲言又止,"算了,早点休息吧。"
我抓住他的手腕:"裴衡,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叹了口气,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周野站在医院走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表情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上周我去省城复查,碰见他了。"裴衡说,"他好像在查你的病历。"
我浑身发冷。那份文件一定是我的诊断报告,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胃恶性肿瘤晚期,预计生存期3-6个月"。
"他...说什么了吗?"
裴衡摇摇头:"他看见我就走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但第二天,我收到一个匿名寄来的包裹,里面是最新的抗癌药,国内还没上市的。"
我苦笑。这像是周野会做的事——用钱解决一切问题,却不肯亲自露面。
"你要见他吗?"裴衡问。"不必了。"我转身进屋,"我们早就结束了。"
关上门,我滑坐在地上,胃部传来尖锐的疼痛。我从包里翻出止痛药,干咽下去。
药片卡在喉咙里,苦得我想吐。
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我恍惚看见十七岁的自己站在树下,穿着白裙子等裴衡下课。
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生命会有倒计时。
手机突然震动。是周野的号码,但接通后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周野?"我轻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是一声压抑的哽咽:"林晚...你他妈骗得我好苦..."
我握紧手机,听见背景音里汽车鸣笛的声音。
他就在附近。
"开门。"
周野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在裴衡家门口。"
05
我握着手机,指节发白。
窗外传来引擎熄火的声音,车灯在窗帘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林晚,"周野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来,"要么你出来,要么我砸门。"
电话突然被掐断。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他真的用拳头砸在了院门上。
楼下传来裴妈妈的惊呼,裴衡的脚步声急促地冲下楼梯。
我拉开窗帘一角,看见周野站在铁门外,黑色风衣上全是雨水。
他手里攥着一叠纸,在路灯下白得刺眼。
我的病历单。
"周野哥?"苏棠的声音从车里传来,"我们不是说好只是来看看..."
"滚回车里去!"周野头也不回地吼。
我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侧脸,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
他也是这样站在我家楼下,浑身是血地喊我名字。
只是这次,他身上的血不是为我流的。
裴衡已经打开了院门。
两个男人在雨中对峙,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她在哪?"周野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裴衡撑着伞,平静地挡住他的去路:"她不想见你。"
周野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扔在地上:"布加迪,全新未上牌。"
他指着远处那辆跑车:"换五分钟。"
裴衡没动,伞面上的雨越积越多。
"周野,"他声音很轻,"有些东西是换不来的。"
比如时间,比如生命。
周野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病历单在他手里皱成一团。
"她只剩三个月了!"他突然暴吼,声音撕裂在雨夜里,"你他妈让我见她!"
我站在窗前,看着雨水顺着他下巴往下淌。
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裴衡的肩膀微微发抖,但依然挡在门口:"你知道她这半年吐过多少次血吗?"
"你知道她半夜疼醒的时候,你在给谁挑婚纱吗?"
周野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踉跄着后退半步。
我再也看不下去,推开门冲下楼。
"晚晚!"裴妈妈想拉住我。
雨真冷啊。
我光着脚踩在积水里,睡裙瞬间湿透。
周野猛地抬头,眼里全是血丝。
他看起来糟糕透了,胡子拉碴,西装皱得像腌菜。
领带上还别着那枚银色领带夹——我送他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
"林晚..."他向前迈了一步,又硬生生停住。
我这才发现他右手缠着绷带,血迹从纱布里渗出来。
是那天在台球厅打碎玻璃柜的伤。
"你来干什么?"我听见自己问。
周野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突然把病历单摔在地上:"胃癌晚期?"
"林晚,你他妈真会骗人啊!"
他声音抖得厉害,"上个月你还替我挡酒...你明明疼得..."
话没说完,他突然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苏棠从车里冲出来,哭着给他拍背:"周野哥你冷静点...医生说你不能激动..."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曾为我捅人的男人咳得直不起腰。
多讽刺,现在他身边有人替他擦血了。
"回去吧。"我转身对裴衡说,"冷。"
周野突然扑过来抓住我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吓人,像块烙铁:"跟我回医院。"
"现在,立刻!"
我低头看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背,那里还留着我们第一次约会时我咬的牙印。
"周野,"我轻声说,"你未婚妻在看着呢。"
他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
苏棠站在车边,白裙子被雨水打湿,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突然想起十七岁的自己。
也是这样站在雨里,等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人。
"周野哥..."苏棠怯生生地喊。
周野没理她,只是死死盯着我:"我联系了瑞士的专家..."
"不用了。"我打断他,"裴衡知道怎么照顾我。"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
周野一把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那道疤——替我挡刀的痕迹。
"林晚!"他指着那道疤,声音嘶哑,"你他妈看看这个!"
"七年!老子身上哪块好肉不是为你碎的?"
"现在你跟我说...你要他照顾?"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我脸上,咸涩得像血。
我抬手摸了摸那道疤,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周野突然安静下来,肩膀微微发抖。
"回去吧。"我收回手,"苏棠在等你。"
他猛地抓住我手指按在自己心口:"你摸啊!"
"林晚,你摸摸看它还在不在跳!"
掌心下传来剧烈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撞碎肋骨。
我抽回手,看见他眼底迅速漫上的血色。
"周野,"我轻声说,"我疼。"
就这两个字,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七年来,无论多重的伤,我从来没在他面前喊过疼。
现在他终于听见了,却是在我要离开的时候。
裴衡默默把伞移到我头顶。
周野看着我们,突然笑了:"好,真好。"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病历单,小心翼翼地抚平折痕。
"林晚,"他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够狠。"
转身时,他的风衣下摆扫过我的小腿,冰凉刺骨。
苏棠小跑着跟上他,却被一把推开:"自己打车回去。"
周野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尾灯在雨幕中划出两道血痕,渐渐消失不见。
裴衡轻轻握住我发抖的肩膀:"回去吧,会感冒。"
我低头看着积水中的倒影——一个瘦得脱形的女人,穿着湿透的睡裙,像只无家可归的水鬼。
"裴衡,"我轻声问,"梧桐树...还开花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年春天,我陪你去看。"
我知道,我们都没有明年春天了。
06
周野走后第三天,镇上来了个医疗团队。
他们带着最新型的治疗设备,说是某位匿名富豪捐赠给县医院的。
主治医生是国际知名的胃癌专家,姓陈。
"是周野的安排。"裴衡查完房回来,手里拿着一盒药,"瑞士刚获批的靶向药。"
我把药盒放在床头,没说话。
窗外又下雨了,梧桐叶落了一地。
裴衡坐在床边给我削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
"他还在镇上,"他突然说,"住在老街的旅馆里。"
苹果皮断了。
我接过那个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
"今天感觉怎么样?"裴衡转移了话题。
我指了指胃部:"这里好像有只刺猬在打滚。"
他轻轻把手放在我腹部,掌心温暖干燥。
小时候我肚子疼,他也是这样帮我揉,一边揉一边讲《小王子》的故事。
"裴衡,"我突然问,"你害怕吗?"
他削苹果的手顿了顿,银色的刀刃映出苍白的脸:"怕啊。"
"怕走在你们前面。"
我鼻子一酸。
我们都知道,死亡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被留下来的人。
房门突然被敲响。
裴妈妈端着中药进来,眼睛红红的:"晚晚,趁热喝。"
自从知道我病情后,她每天变着法子熬药膳。
我接过碗,黑褐色的药汁映出我憔悴的倒影。
"阿姨,"我小声说,"太苦了。"
裴妈妈突然哭了,粗糙的手掌摸着我的头发:"乖,喝完给你吃蜜饯..."
就像我七岁那年发烧不肯吃药时一样。
我仰头一口气喝完,苦得舌根发麻。
裴妈妈往我嘴里塞了颗蜜枣,甜味漫开的瞬间,眼泪终于掉下来。
"傻孩子..."她把我搂进怀里,身上有淡淡的樟脑味。
和妈妈的味道好像。
我蜷缩在她怀里,像个迷路太久终于回家的孩子。
裴衡悄悄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傍晚时分,雨停了。
我坐在窗前,看见夕阳把梧桐树染成金色。
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个人,黑色风衣,手里拎着酒瓶。
即使隔着这么远,我也能认出那个轮廓。
周野。
他仰头喝酒的时候,脖子上的银链闪闪发亮——和我那条蛇形链子是同一款。
我下意识摸向空空如也的手腕。
那条链子,最后留在了他家的地板上。
周野突然抬头看向窗口。
我慌忙拉上窗帘,心跳快得发疼。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以为是裴衡来送晚饭。
"放着吧,我一会儿吃..."
抬头却看见周野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塑料袋。
我们隔着三米的距离对视,谁都没动。
他瘦了很多,眼下青黑一片,胡子也没刮。
风衣上全是褶皱,像是好几天没换过。
塑料袋里露出药盒的一角,是某种进口止疼药。
"怎么进来的?"我问。
周野晃了晃钥匙:"裴衡给的。"
他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酒气。
我这才注意到他右手又渗血了,绷带脏兮兮的,似乎一直没换过。
"你的手..."
他低头看了看,无所谓地甩了甩:"没事。"
血滴在地板上,像小小的梅花。
我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医药箱:"过来。"
周野僵在原地,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他蹲下来的时候,银链从领口滑出,吊坠是个小小的相框。
里面是我们俩的合照,游乐园的大头贴,已经泛黄了。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绷带,伤口已经发炎了,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红。
"没去医院?"
周野盯着我头顶的发旋:"忘了。"
酒精棉碰到伤口时,他肌肉绷紧,但一声不吭。
就像当年替我挡刀时一样。
"周野,"我轻声问,"为什么来?"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林晚,"他突然说,"我梦见你了。"
"梦见你穿着校服,站在学校后门等我。"
"我问你去哪,你说回家。"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我就醒了..."
我系绷带的手微微发抖。
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他迟到两小时,我到走都没等到他。
后来才知道,他为了给我买生日礼物,去打黑拳赚的钱。
"周野,"我系好最后一个结,"回去吧。"
他猛地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跟我去瑞士。"他眼睛红得吓人,"现在,立刻!"
我摇摇头,轻轻抽出手:"太晚了。"
"不晚!"他暴吼出声,随即又压低声音,"林晚,我认识最好的医生..."
"周野,"我打断他,"你看看我。"
他怔住了,目光一点点扫过我的脸。
凹陷的双颊,泛青的眼圈,干裂的嘴唇。
"我累了。"我说。
周野的肩膀垮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慢慢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床沿,声音闷闷的:"那我呢?"
"林晚,我怎么办..."
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硬硬的,有些扎手。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周野,"我说,"忘了我吧。"
他猛地抬头,眼里全是血丝:"你他妈说得轻巧!"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突然笑了:"那你要我怎么样?"
"跪下来求你回头吗?"
"还是像苏棠那样,哭着说实验室好黑?"
周野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脸色瞬间惨白。
"我跟她分手了。"他哑着嗓子说。
我摇摇头:"不重要了。"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枯叶飘落在窗台上。
周野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突然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怎么会不记得。
那天下着小雨,我抱着书从图书馆出来,看见他蹲在路边喂流浪猫。
黑色夹克,眉骨上的疤,温柔得要命的眼神。
和传闻中那个打架不要命的校霸判若两人。
"林晚,"他轻声说,"如果重来一次..."
"我不会跟你走。"我打断他。
周野的瞳孔紧缩了一下,像是中枪的野兽。
"回去吧。"我收回目光,"天黑了。"
他慢慢站起身,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他说:"明天我再来看你。"
我没有回答。
脚步声渐渐远去,院子里传来裴衡的说话声。
两个男人的交谈很低,听不清内容。
最后是引擎发动的声音,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落叶,渐行渐远。
我靠在窗前,看着周野的车消失在街角。
梧桐树的影子在暮色中摇曳,像在挥手告别。
裴衡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粥。
"趁热吃。"他坐在床边,舀了一勺吹凉。
我乖乖张嘴,粥很香,带着淡淡的药味。
"加了山药和茯苓,"他轻声解释,"对胃好。"
我小口小口地喝,突然说:"裴衡,我想去看海。"
他喂粥的手顿了顿:"好,等你好一点..."
"明天就去。"我抬头看他,"就我们俩。"
裴衡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温柔的琥珀色。
他轻轻擦掉我嘴角的粥渍,点了点头:"好。"
"明天一早。"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见十七岁的周野和七岁的裴衡站在梧桐树下,朝我伸出手。
我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夕阳分成两半。
一半跟着周野走向霓虹闪烁的都市,一半跟着裴衡留在安静的小镇。
醒来时,枕巾是湿的。
窗外,天刚蒙蒙亮。
裴衡已经收拾好行李,轮椅放在床边。
"早安。"他俯身帮我擦脸,手指温暖干燥,"今天天气很好。"
我看向窗外。
朝阳给梧桐树镀上金边,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
是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
裴衡帮我穿上外套,又围上厚厚的围巾。
我瘦得像个纸片人,外套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我抱你下楼。"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打横抱起。
裴衡身上有淡淡的药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我靠在他胸前,听见他稳健的心跳。
一下,两下。
像是生命的倒计时。
楼下停着一辆改装过的车,后排可以放平当床。
裴妈妈红着眼睛往车里塞大包小包:"毯子,热水壶,晕车药..."
她突然抱住我,哽咽着说:"一定要回来啊..."
我轻轻拍她的背:"嗯,回来喝您熬的粥。"
车子缓缓驶出小镇,沿途的风景一点点后退。
我靠在窗边,看着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渐渐远去。
经过老街旅馆时,我下意识看向二楼窗口。
周野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烟,目光沉沉地望着我们。
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晨雾中。
"他没睡。"裴衡突然说,"整夜站在窗口。"
我收回目光,轻轻握住裴衡的手:"开快点吧。"
"我想看日出时的海。"
车子加速,风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带着咸湿的气息。
远处,海平线渐渐泛起鱼肚白。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裴衡轻声说:"晚晚,你看。"
我望向窗外。
朝阳跃出海面,万顷碧波瞬间被染成金色。
像极了生命最后时刻,最绚烂的绽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