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终身》 第2章 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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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黎府都燃为灰烬后,我终于记起我是如何回家的了。
因为他又用着同样的手段送我上路。
这一程,去的是司教坊,是大梁官妓的容身之地。
他将我囚于木笼,游街示众。
木笼之中早就遍布来时的污秽。
百姓只听君王的话,君王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叫叛徒,他们便将囚笼中的我,淹没于无尽的腐烂菜叶、恶臭鸡蛋之中。
他们示我为大梁最该仇恨的敌人,却连我做了何事都不知。
他们不断朝我掷来秽物,不断用厌恶鄙夷的眼神看我。
可昨日,我还是大梁太傅之女,就连他都要恭恭敬敬唤我爹爹一声师尊的。
我阿爹已经死了。
唯一信我的人,已经死了。
皇宫的最东一角,便是司教坊。
他曾带着我踏遍宫中每一处草地花丛,唯独止步于东边。
他曾用这世上最暖的手盖住我双眼,信誓旦旦凑近耳边哄我:
“小女子是去不得那里的,我长大后,永远都不会让你去那儿!”
“我会让你成为大梁最幸福快乐的小女子,你信不信我?”
我那时回了他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此刻我只是清楚地知晓,我们之间再无法谈信任了。
他早就不再是原来的他,而我也不再是我。
囚我的木笼停于门口,他和她的大红喜轿停在远远的另一侧。
一半是娼妓淫笑,一半是喜乐鸣天。
他曾一遍遍向我阿爹阿娘承诺娶我,尽是儿时玩笑,没一件作数的。
我在宫奴的鄙视中踏进妓门,他在一片喜乐中迎她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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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一群官宦闯入柴房,将我的薄衣扒个精光。
他们嫌恶地吐槽我浑身的伤,手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门外白雪皑皑。
他正躺在暖和的龙床上享受鱼水之欢,却偏要我饱受他人之辱。
这同我白日被那群淫人羞辱,又有何区别?
白日里,我只求他活。
而此刻,我心底隐隐荡起了另一丝想法。
正当我已无力反抗之际,一道眼熟的身影踹破了大门。
他身着铠甲,一手挥剑,只一瞬便划破宦官们的衣裳,惊得他们连连跪地求饶:
“勇士饶命!勇士饶命!小的们就是图个新鲜,却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她是勇士您的心头好,早知如此,小的们是万万不敢冒犯的!”
“对啊对啊,是我们目光短浅,只知她乃谋逆圣上的罪人,黎太傅上下九族皆被圣上赐死,就连府邸都被烧成灰了,我们这才有胆......”
真可笑啊,竟连这大梁文武百官都不在乎真相。
他们也只听那圣上的,圣上说他们是狗便果真是狗。
今夜月光极凉,冻得那勇士的身影、手和剑都开始发颤儿了。
“还不快滚!”
在他响彻整个司教坊的咆哮声中,宦官们落荒而逃。
我这才从恍惚中回神,直直对上他那双微微泛红的眼。
他这幅强忍着泪、拳头紧攒的模样,哪里是什么勇士。
他是远征的四皇子,哦不,如今该尊称他为王爷了。
王爷回京了。
可惜的是,他曾相识的黎云月,早就死了。
他拖着寒剑每上前一步,我便紧紧扯住衣不蔽体的烂布疯了般往后爬。
我的喉管里喊不出一句求饶。
这里是大梁的天下,是深宫妓院,是帝王的家。
我曾向那帝王跪地求饶,血流尽了都换不回一个“好”。
他同他又有何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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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满是血水烂肉的手试图与他对抗,他终于在那一刻刹住脚,眼里滚烫的泪珠却啪嗒啪嗒直往下掉,不断划过我寒凉彻骨的肌肤。
他一把扔掉手中的剑,毫不犹豫脱下他厚实的大氅披在我身上,将我冰冷至极的身躯紧拥入怀:
“月儿别怕,是阿照,阿照回来了。”
他的嗓音连同整个身子颤抖个不停,而我的思绪早就飘远了。
是哪个阿照回来了?
是那个日日都要和阿桧争着教我习马、游船赏花的阿照,还是放下豪言终身不娶的阿照,还是要替阿桧玷污耻笑、百般折磨我的阿照呢。
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早就成死人了。
这一晚,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阿爹关切地替我夹菜,阿娘温柔地替我铺床。
我吃饱喝足,躺在闺房床榻上安睡。
窗外大雪纷飞,黎府仍在,我阿爹阿娘仍在。
可一睁眼,我却瞧见了那张熟悉的脸,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惶恐地瑟缩到床角。
他瞧出我的异样,竭力克制着情绪,只对我柔声道:
“月儿,你只管好好安睡,有我在,什么都别怕。”
“月儿,我不是阿桧,是你的阿照。”
“阿照回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