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怜春日迟》 第2章 在线阅读
其实也不大配。
就比如出嫁前夜,阿娘怕我好脾气会受欺负。
她在灯下拉着我的手,跟我细细传授她的经验:
「吴郡的姑娘尊贵着呢,你要摆一摆新嫁娘的架子。
「你先挑他学识样貌不如兄弟,再挑他们家陈设俗气,饮食不惯。
「要是人家不恼,拿真心出来待你,你再掏心地对人家好,可知道么?」
这话说得我不大明白,好奇反问:
「娘,真心是什么?我怎么分辨呢?」
阿娘使手指头戳了我脑门一下,恨恨地骂了我句傻瓜:
「对咱们做生意的人来说,真心就是银票、地契。
「你学着就是了,你娘我就是这么拿捏你爹爹的。」
窗边的爹爹不言语,就看着阿娘笑。
见我不开窍,阿娘叹了口气,叫赵奶嬷嬷拿册子来,教我背下新婚夜为难谢青辞的话儿:
「说他不如他哥,大郎为人稳重谦和,又有本事管着谢家的盐庄铺子。
「说他园林奢靡,却没有雅趣,实在俗气,只能勉强住着。」
我翻着关于谢青辞的册子,瞧见他几幅画画得漂亮,小声反驳:
「阿娘说得不对,二郎也不差呢。」
大郎二郎这么一对比,阿娘越说越愁眉苦脸。
赵奶嬷嬷却尽力宽慰阿娘:
「咱们大小姐漂亮温柔,爱笑又好脾气。
「除非是庙里削了头发的大师傅,不然谁见了不喜欢?
「何况谢家老爷夫人偏疼二郎,要真的嫁给大郎呀,指不定受妯娌的气呢。」
这是实话。
毕竟谢青辞十六岁那年,谢家就送了一处园林宅子给他。
别说奇花异草,连着宫里赏赐的琉璃屏风,金自鸣钟和汝窑瓷器都不稀奇。
刚刚下轿时,我就瞥见二郎的宅门煊赫富贵,远远听见乐伎们排演的笙箫鼓乐。
不过一街之隔的对门,可大郎谢青迟什么都没有。
他的宅子虽大却空荡荡,冷清得没有一点家的样子。
院子里没有花,灶台上没有火,床上甚至没有软和厚实的被褥。
看到这里,我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坏了!
刚刚只顾着笑穿小衣裳的谢青迟了。
如今端坐旧纱帐中,我才想起来,阿娘只教了我怎么羞辱二郎。
没教我怎么贬低谢青迟啊!
不等我细细想,谢青迟已经挑了盖头,将一杯合卺酒递到我面前。
见我久久没有抬手去接,谢青迟以为我后悔了。
他沉默片刻,取出一方小盒,递到我面前:
「沈姑娘要是后悔,只当我是替青辞拜堂了,我们的婚事不作数。
「是我和谢家对不起姑娘,除了这些,我会再尽我所能补偿。」
盒子打开,是一叠房契银票,是阿娘说的真心。
谢青迟,这你就不懂规矩了吧。
是要我先挑你的理,你再把一盒子真心拿出来待我。
捧着那盒真心,我还没来得及解释。
院外却有官兵请谢青迟去彭城,协查一桩盐税案子。
二郎的小厮春茶在门外哭丧着脸:
「大少爷,又是二少爷闯的祸!
「怕官府不依不饶,老爷太太才说是您犯的错。
「老爷说了,年前您若是平不了事,就先别回家了,免得惹怒圣心。」
这话说得我替谢青迟不平。
好偏心的爹娘!
凭什么二郎住园林,大郎住空院?
凭什么二郎犯的错,要推到大郎头上?
可是谢青迟似乎早已习惯爹娘的偏袒。
他脸上并不难过,只是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膝上那方小小的木盒好像压在我的心头,沉甸甸的。
哦对了!差点忘记说了。
我忙抓住他的袖子,赶紧说出一句:
「二郎不如大郎,大郎稳重谦和,又有本事管着盐铺的生意。」
瞧着光秃秃的屋子,剩下那句奢靡,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大郎一愣,好像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种话。
他看了我许久,微微勾起唇笑了笑:
「谢谢沈姑娘夸奖。」
为谢青迟送行时,外头夜深露重。
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四五个行乞的花子,缩头拱背地聚在墙根躲风。
深秋的夜色中,有薄薄冷冷的雾气。
我披着厚厚的斗篷,轻呵着手,指尖仍冰凉。
而谢青迟却没人为他打点行李,备些厚衣裳。
我想起总出远门跑商的阿爹,忍不住学着阿娘的模样多问了一句:
「那你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谢青迟收敛了脸上的淡漠,对我露出温温的笑意:
「最迟不过两个月,我会尽快回来。」
我算了算日子,两个月正是除夕,很替他高兴:
「那正好,能回来吃年夜饭呢。」
谢青迟似乎并不习惯被关心,微微一怔:
「……你会等我回来?」
我笑眯眯地点点头。
对呀,你都把一盒子真心交给我了。
照规矩讲,现在轮到我掏心地对你好啦。
看着我的笑脸,谢青迟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沈姑娘,这两个月你就在家中等我回来,不要见他。」
不要见谁呀?
「我弟弟,谢青辞。」
「他不好吗?」
「不。」谢青迟勒紧缰绳,表情在雾气中晦暗不明,「偏偏他很好。」
马蹄声远了,重重门扉掩上。
寂静的街道,只听见几声零星犬吠。
「哟,瞧那沈家女娘眉眼盈盈的样子,别说大郎,就是我见了,也舍不得走。」
「你瞧那女娘坐在花轿里笑时,啧啧,二郎眼睛都看直了。」
「她不就是咱们二郎最喜欢的类型么?」
墙根乞丐扮相的几人,纷纷去瞧一旁不吭声的谢青辞。
纪瑜用手肘戳了戳扮成花子的谢青辞,酸溜溜地点他:
「有些人说什么让沈家女娘吃苦头,给兄弟们看好戏,现在后悔了吧?」
谢青辞被戳中心事,一言不发。
方才看见花轿上的沈家女娘团扇掩面,金流苏后那双笑盈盈的眼睛,叫他的心忽然塌下去大半,空怅怅的。
还是谢青辞的发小司马硕,见不得好哥们儿吃瘪:
「谁说青辞后悔了?他大哥只是代他拜堂。
「只要青辞出手,那沈家女娘还不乖乖拜倒?
「潘驴邓小闲,除了驴兄弟们不知道。
「若论有钱有闲,温柔小意,青辞哪里不如他那个木头哥哥?」
这话说得谢青辞那颗怅然若失的心,一点点明亮起来。
从前爹娘和兄长总训斥自己纨绔爱玩,如今看来也不是坏处。
至少他不似哥哥谢青迟木讷古板,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他可以讨一讨沈家女娘的欢心。
何况她本就是爹娘指给自己的妻。
何况他谢二郎从没在风月场和女人身上栽过跟头。
明明心已经俯就,谢青辞嘴上依旧不肯低头:
「且待我去试一试她,要是好,小爷我就自己收用。
「要是不好,就把她丢给我哥,反正爹娘总会向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