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这样质问她,两盆冷水扑灭了屋里的火,姐夫的葬礼好戏剧好滑稽。
但此时此刻我笑不出来,人受了惊吓在母亲的怀里一直的发抖。
好好的葬礼闹成这样,人人都在看我们蒋家的笑话,母亲实在不方便久留,带着我匆匆离去。
回家的路上我在她怀里一直一直地哭,母亲亲了亲我的额头,耐心地给我擦去眼泪:「好乖乖,不要伤心了,回去我叫翁姨给你煮一碗糖水。」
「妈妈,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这么大的孩子了……」
母亲好无奈,她抓紧我冰凉的指尖在手里搓了搓,最终也没拒绝我。
我母亲是一个很好的人,家里的这几个孩子里我最能体谅她的辛苦,外公留下来的家业如此庞大,她一人担在肩上其实不容易。
或许这也是几个孩子里母亲最是疼我的原因,小姨醉酒闹事,姐姐悲痛欲绝,而车厢温暖,母亲的怀里有着一股沁鼻的兰花香气。
她的怀抱柔软可靠,密不透风地将我包裹住,我也和天底下所有被爱的孩子一样心安理得地依靠着母亲的肩膀。
对于她们两个的疯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这是我人生偏轨的第一步,我没有留意。
而我没有留意……
设宴
夜里我在母亲身边睡了极好的一觉,毕竟是自家事情,隔日一早母亲同我一起出门,我去学校上课,而她还是去程家那里出席姐夫的葬礼。
小妹在上国中,比我们晚走半个小时,母亲几十年如一日要在六点三刻吃一碗红枣燕窝,恰好和我的时间同频,所以我和母亲的相处时间要比小妹多出很多。
今日出灵,作为妹妹我本该出席的,毕竟是一家人,私底下再如何生疏面上功夫也是要做到的。
但我昨晚受了惊吓,姐姐情绪又不稳定,母亲心疼我便让我去学校了。
晚上的时候家中设宴,母亲做东宴请这两日到场相送的朋友。
程家门户不如我家,宾客之中有许多是看我母亲的面子才来,如今姐夫封棺入土,事情尘埃落定,母亲自然要把礼数做足。
她们这群贵妇人时常在一起相聚,相互周旋攀比,这样的场面我早已见怪不怪,绕了花园的另一边走,花团锦簇里却有人说:「曼笙,你女儿回来了。」
母亲抬头看我,这个时间太阳落山,花园的回廊亭里灯光昏黄,黑漆漆的天幕下是百花齐放的瑰丽,莫名浓稠…
祖母种的落地蔷薇开得娇艳欲滴,灯光照在上面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金纱。
灯光下我看不清母亲的神色,但是下一秒她笑了,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对我摆了摆手:「小姝,过来和魏夫人打个招呼。」
魏夫人…
从暗到明,在无人问津的青石路一步一步走进花团锦簇的群芳里,魏夫人这三个字给她叫老了,走近一些我才看清,这是一个只有三十几岁的官家太太。
她的丈夫叫魏悬,是我们浦西新上任的总参谋长。
年前才上任,距今不过短短几月的时间,母亲就已经与魏夫人把酒言欢。
母亲教出来的孩子是最知礼数的,开朗却不轻狂,恬静而不沉闷,不止我,我的姐姐妹妹们与我接受同样的教育,性格也都十分相像。
不止是魏夫人,众人或是客套、或是真心,对我赞不绝口。
我被这样的夸赞哄得飘飘然,要上楼的时候魏夫人叫住我,满眼都是喜欢。
摘了颈上的一串南洋澳白给我,她说第一次见面没准备礼物,实在是太仓促了,这个你拿去戴。
上面还有着魏夫人的体温,一圈一圈盘在我掌心。
这串珠子大有来头,它是船王和他第一任夫人的订婚礼之一,后来各路军阀入驻浦西,向外扩展占据了朱口、福池、川中、彭台等地,一代船王顶不住连天的战火,远赴东洋。
这串珠子就是在那时流传在外,早几年在拍卖行里叫人喊到了天价,最后兜兜转转竟然落在了我手里。
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不敢要,还给魏夫人她却笑吟吟地拿起来给我戴上。
求助地看向母亲,一般这个时候她都会替我解困,从小她就教过我的,不受嗟来之食。
这天底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
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人性本就丑陋,从古至今向来以物换物。
可是这一次母亲却和往常不一样,她神情自若地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茶,珍珠项链已经坠在我脖子上时她才抬头看我:「既然魏夫人喜欢你,那你也不要拂她的面子。」
这是咱们家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