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怜草木青》 第4章 在线阅读
我带着三丫又坐上了晃晃悠悠的马车。
她顶着一双核桃眼问我，为何要南下。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摇了摇头。
「当年我娘走投无路，就是带着我往南边走的，她说南边的水土养人，有钱人也多，往南走定是有出路了。」
我现在没地方可去，那便继续南下吧。
我娘是远近闻名的哭丧人。
她生得极美，一副柳叶眉，一双含泪眼，谁见了都要多看两眼。
但貌美和财富生于一处才能叫「美人」。
我娘只能叫命苦。
为了不被买到窑子里，她便做了这哭丧人。
男人们最怕两种人：贵人和晦气的女人。
我娘做不了前一种，所以四处哭丧，哭得出名，哭得人人都认识她。
渐渐地，大家不说我娘命苦了。
他们都说我娘长了一副适合哭丧的脸，谁多看两眼，就会被恶鬼缠身，命不久矣。
我娘很高兴，想攒够了钱就离开这里。
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生活，嫁人生子，到那时，自有丈夫保护她。
可还是有那不怕死的找上了门。
我爹是个收尸人，自然是不怕那些牛鬼蛇神的，某种意义上，我娘和他反倒是门当户对。
他刚娶我娘时，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但生下我之后，我娘的身子坏了，不能再有孕，他就凶相毕露了。
本来他的身份就讨不到媳妇，如今我娘没给他生下儿子，他恼羞成怒，开始天天打我娘。
男人们最恨两种人：贵人和生不出儿子的女人。
我自懂事起，也跟着娘一起被打。
我怕他，便跟着娘一起去哭丧。
见娘哭得那么伤心，我心疼她，便也跟着哭，那架势，比我亲爹死了还要悲伤。
哭丧人生了个小哭丧人，成了十里八乡的奇景。
许多老人在下葬时不方便让孩子待在左右，生怕惊了三魂七魄，但又实在疼爱，若是能像成婚时的福气娃娃一般跟在身前，想必能走得更安心。
我这万里挑一的小哭丧人便有了用处。
那之后，许多人给老人办丧事都会来找我娘让带上我，因着哭丧人需得仪态整洁，我被爹打的次数也逐渐变少了。
我娘开始教我唱挽歌，告诉我要记住每一个字。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躇。】
我娘还告诉我，哭的时候，眼泪不能掉到死者身上。
否则阎罗王看到泪痕后，就会将人拒之门外，死者只能在阴间之外徘徊，直至魂魄也腐烂。
我学会了哭丧后，第一个就拿了我爹练手。
每当他打完我娘，沉沉睡去时，我就会悄悄在他身旁哭，眼泪要多少有多少，全都掉到他身上。
「坏东西，用着我娘的银子，还打我娘。」
他还知道不能打脸，专挑衣服遮住的地方下手。
那时候，我想，这世上最坏的人应该就是我爹了，只要和我爹不像的人，就一定是良人。
所以我找到了傅云出。
他知识渊博，样貌出众，温文尔雅，与我爹全然不像。
所以我全心全意，认为自己所托良人，十年如一日，等着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可我忘了，娘一开始就教过我。
男人最怕的，就是贵人和晦气的女人。
傅云出饱读诗书，不信鬼神之说，他不怕我，我便欣喜若狂。
可到头来，我才惊觉，他的确不怕我。
他从头到尾，都是讨厌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