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怜草木青》 第6章 在线阅读
等到了那位公子的家，我着实被那一眼望不到拐角的府邸吓了一跳。
他见我有些迟疑，忙道。
「我祖父早年间带着祖母来此处打拼，赚到钱后立马修了这间宅子，只为了祖母能住的舒服些。」
「家中无人有官身，我父母也十分随和，夫人不必紧张。」
陆之辞的确没骗我，他们家的人个个都很温柔有礼，甚至他的母亲还握着我的手同我道谢。
「我母亲走得突然，辞儿奔波许久才凑巧寻到你，你带着女儿还赶来府中，我心中万分感谢。」
我只笑着同她说这是我应做的，一定尽力让家中老人魂灵安详。
哭丧持续了三天，我便带着三丫在陆府安安稳稳地待了三天。
这三天，是我过得最体面的三天。
我从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陆家虽是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却丝毫没有富人家的架子。
他们不会像我从前遇到的那些庄户人家，一边要我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又怕我哭久了多要钱。
陆家的人，从不对我指手画脚。
灵堂肃穆，我跪在蒲团上，念着引魂的词，眼泪顺着脸颊淌下。
不必刻意嚎啕，只需将心中的那份悲戚缓缓道来。
每当一炷香燃尽，我停下哭灵时，总会有个温和的婆子将我扶起，递上一杯温水。
而不是像从前那样，被人不耐烦地推开，仿佛我身上沾了什么晦气。
我虽是为钱财而来，可人心皆有所偏颇。
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陆家老太太，我更生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哀恸与敬重。
愿她魂归九泉，路途安详。
三日事毕，我准备带着三丫告辞。
陆公子将我送到门口，他的母亲陆夫人也跟了出来，往我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夫人，这是二十两银子，您务必收下。」
二十两？
我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这笔钱，足够寻常人家过上好几年了。
我连忙摆手：
「公子，使不得，这太多了，我不过是尽了本分……」
陆之辞却依旧笑着，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这是我娘的一片心意。」
「她说，夫人您一个人带着孩子初到临安，诸多不易，这是您应得的。」
「况且，我们家是做生意的，最讲究一个人情往来。」
「如今肯做哭丧人的已是不多，做得像夫人这般好的更是难寻，日后说不定还有需要夫人的地方。」
我握着那袋银子，心中五味杂陈。
我壮着胆子，问出了盘桓在心头许久的话。
「公子……难道不觉得我这种做哭丧生意的女子，有些晦气吗？」
他闻言，非但没有半分鄙夷，反而认真地看着我，缓缓道。
「生老病死，皆是人伦常情，是命中定数。」
「当一个人走到阳寿尽头，尚有人肯为他流下最后一滴眼泪，为他唱一曲悲歌，安抚他即将远行的魂灵，这是莫大的慰藉。」
「我感激夫人还来不及，又何来晦气一说？」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坦荡君子，我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客套场面话，还是他的肺腑之言……索性，我不再深究，只深深地朝他行了一礼，道了谢，便牵着三丫离开了。
有了这二十两银子，我的底气顿时足了许多。
我带着三丫在城南租下了一间带后院的小屋，虽不大，却是我们安身立命的家。
临安是繁华之地，钱好花，也好赚。
我找到了之前那家香烛铺的老板，与他谈成了生意。
他路子广，人脉多，帮我介绍活计，我们四六分账，我六他四。
这对我来说已是天大的好事，他认识的都是城里看重丧葬仪轨的人家，出手阔绰，也尊重我们这行当。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好了起来。
我和三丫在后院里开辟出一小块菜地，种上青菜萝卜，足够我们日常吃食。
我接活赚来的钱，除了买米买面，还能时常给三丫买些肉食点心。
看着她红润起来的脸蛋，我心中便满是安宁。
这样的安稳日子，一过就是一年。
我几乎快要忘了从前的那些人和事，以为自己真的能在这临安城里，与过去一刀两断。
直到第二年初春的一天，院门被人敲响。
我正在院里晾晒刚洗好的衣物，三丫跑去开了门。
我听见一个熟悉又温和的男声。
「常夫人，今日我路过香烛铺，听王老板说有人寻你哭丧，我想着顺路，便将人给你带来了。」
是陆之辞。我笑着擦了擦手，迎了出去，嘴上应着：
「有劳陆公子了，不知是哪家……」
我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抬头，我便看见了站在陆之辞身后的那两个人。
那人一身风尘仆仆的青色长衫，身形依旧挺拔。
他的眉眼还是我刻在骨子里的模样，只是添了几分憔悴与疲惫。
他紧紧牵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也长高了不少，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锦衣，正仰着头，用那双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我。
是傅云出和傅念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