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不存》 第3章 在线阅读
大门内的铺房倒是昼夜开启,不时传来巡了一夜逻的土兵们的呵欠声。一双牛眼从窗缝隙中现出来,狠狠地瞪着他。
张文远不用偏过头去看,也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自从宋江杀人逃亡后,整县城的人上至衙门吏员土兵下至街头摊贩茶坊酒保,没有一个给他张文远好脸色过,一夜之间,他成了「勾搭友妻的通奸犯」、「重色轻友的不义徒」,大有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之危。
而其中对他表现出最直接敌意的就是眼前这个步兵都头雷横。雷都头本是县城中一个杀牛放赌债的泼皮,只因膂力和弹跳力惊人,又花了不少钱上下打点,才当上了本县步兵都头,经常和宋江那厮吃吃喝喝混在一处,通过缉捕狱讼暗中得了不少好处。
从房檐的瓦槽处偶尔滴下来几点晶亮的雨滴,溅在甬道的石板上,长年雨水的击打,石板上挨次形成了两排指头深浅的小坑,一直延伸到仪门门口。
由于甬道上方的天空被两边的屋檐切成了一块长方形,日光很难照到石板上,因此石板两侧沾满了绿油油的苍苔,显得很湿滑。上月有个告状的老头就在这儿摔了一跤,状没有告成,却在家里躺了一个月。
仪门紧闭,住在里面的知县及其他吏员们还没有起床。
张文远索性在冰凉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头枕在门板上,仰望暗黑又微微发白的天空。
几颗疏星在纱状流云中穿梭,一隐一现,仿佛是几双秀美的眼睛正在眨着。
张文远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痛苦。惜惜的脸上不是就长了一双明亮的星眸吗?当那双星眸对着你忽闪的时候,能把你整个人儿给吸进去。
他现在最想搞清楚的是:自己和宋江是两类人,一向不睦,为何那天他主动把自己带到了惜惜的家里去吃酒?难道是黑三故意撮合惜惜和自己?他这样做为了什么?
大家都在传他张文远和惜惜通奸,其实从头到尾,两人除了眼神传情外,都恪守着男女礼仪。只有一次,惜惜和他握了下手,顺便塞给了他一块玉石兔子,他离开她家时,回头望去,她正站在楼上看着自己,却是泪流满面,她竟然哭得如此伤心,仿佛是诀别,又好像是发泄内心的郁闷。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张文远将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兔紧紧地捏在掌心里,满脑海是惜惜哭泣的画面,不知不觉,他自己的眼角也湿润了。
咣当,门闩被拉开,厚重的仪门嘎地开了,张文远一个倒栽滚了进去,正撞在门子朱大爷的大腿上。
朱大爷哎哟惊叫一声,随即认出是张文远,不禁又呵呵大笑,「张押司,又出去晃了一夜?你在内衙的住处都快发霉了。」
张文远这种后司贴书在县衙都是有房间住宿的,只不过他嫌住在内衙太过拘谨,于是经常回自己城西门那座祖宅去歇宿。
朱大爷慢慢将门扇转推至墙后,给张文远让开道路。
张文远刚刚跨出几步,就听见朱大爷沉沉地道:「宋押司的那间屋子也已经发霉啰……」
张文远一愣,扭头看着他,「黑三那间屋子还没有腾出来?」
朱大爷打了个呵欠,喷出了满嘴的臭气,「腾它干什么?等来了新人,直接住进去就是了。」
张文远目光一闪,一直呆滞的眼神透出了灵动,他望了望前头的大堂,黑黢黢的。
「时相公还没有起来呢,这样吧,你帮我把黑三那间屋子打开,我去看一看。」
朱大爷瞧了他一眼,有些迟疑,「你不回自己的屋,到人家的屋里干什么?」
张文远厉声道:「那厮是杀人逃犯,我要去查看他是否还有可疑的物品留存在那里。」
朱大爷没有料到一向文静的张文远会对自己如此严肃,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领着张文远绕过大堂两侧的廊坊,进入了南面的一个高墙大院。
大院有个天井,以天井为中心,扇形环绕着十几间小屋,有些小屋的窗前已经亮起了灯烛,有些还有鼾声。
朱大爷开了宋江那间房门就转身离开了大院,说是还要去大堂打扫尘埃。
张文远先回自己的房间取了根蜡烛,点亮了返回宋江的屋子,把蜡烛放在桌上,关了房门,目光开始搜索起来。
这几天都下着雨,屋内果然有股霉湿味,但更难闻的是床榻后尿桶散发出来的尿臊味,张文远赶紧推开了门窗,把脑袋探出去长长地吐了口气。
室内陈设简单而杂乱,靠里墙摆放着一张围子床,有白色帐幔罩着,左面帐门低垂,右面帐门打了个结拴在床干上,露出了床上的枕头和像虫儿一样扭曲的被褥。
床下地上胡乱摆放着两双丝鞋,鞋面上还搭着一只脏破的袜子,鞋和袜散发着汗臭。
床尾靠墙角处那个尿桶竟然盛了大半桶尿,已经变成了酱色,臊气刺鼻,很快吸引进来了三只苍蝇,嗡嗡地围着桶转。
床前一张杌子,上面还搭着一张破头巾和一个招文袋,都已经积满了灰土。
窗下是一张桌子,上面堆着笔墨纸砚以及印章等文具,还有一个缺口酒盏、一个喝水用的土陶杯子。毛笔的笔头已经干瘪变形,砚台里面的墨汁成了霉干,杯子里面还有酱色的液体,张文远不禁怀疑那是尿水。
桌下的地上有个洗手脸的面桶,里面扔了几团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