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不存》 第4章 在线阅读
张文远把烛台放在桌子上，首先拿起了招文袋，打开抖了抖，抖出了几两碎银子和宋江的私章外，没有其它东西。
桌子上那一堆纸早已经受潮，一张张看过，都是白纸。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面桶里那几张揉成一团的纸上，拾起来一张张展平摊在桌面上，不禁大失所望，那是黑三起草公文的几篇废稿。
他又扯开床帐，把枕头被褥床布掀开，除了脚臭味就是霉湿气，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那厮平日大大咧咧，想不到私下却如此谨慎，竟然找不到他任何私人物件。」
张文远叹息一声，吹灭了蜡烛，踏出门，日光已经从方形的天空弱弱地射了下来。
他拉上了门，正要回自己的下处，黑三隔壁的屋门呀地一声开了，探出来一张浮肿的老脸，那是老书吏王稼郁，眉毛胡子都已经花白，他是张文远父亲的知交，也是靠了他的关系，张文远才能进入县衙谋事。
张文远恭谨地施了一礼，「王伯。」
王稼郁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屋。
王稼郁的屋子堆满了书籍、文卷、破旧古玩以及杂色织锦等各种杂物，门边还滚着十几个黄橙橙的柚子，人立足之处都很困难。他把门关上，并没有喊张文远坐下来，任对方站在杂物堆里，自己却端着一个茶杯子，坐在了床上，咋咋地抿了几口热茶。
张文远耐着性子站着，等他问话。
王稼郁终于把茶杯放在杌子上，抬起一双浑浊而世故的金鱼眼，盯着张文远上下打量，颇含深意。
半晌，王稼郁叹了口气，低沉地问道：「你爹死了几年了？」
「三年。」
「你娘还好吧？」
「她眼睛不太好。」
「你要多陪陪她，不要为了一些别人的闲事，四处乱跑。」
说着，王稼郁看了张文远一眼，又闭上了嘴，挪动了一下臀部，放了一个很响的屁。
天光越来越亮了，从窗棂透进来，映亮了王稼郁的脸，浮肿中带着苍色，鼻头却是红的，眼睛被松驰的眼皮包着，只剩下一条缝。
张文远咀嚼着对方听似不经意的话，小心地问道：「伯伯，你是要我不管黑三那个案子……」
「也不该你管嘛，那是县尉的事情。你一天到晚撺掇阎婆向时相公施压追拿宋江，你可知道，全县上下都被你白三得罪光了！」
张文远低下了头，嗫嚅地说：「我，我只是看不惯他们欺负孤儿寡母——」
王稼郁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茶水，语气有些严厉，「我作为你的长辈，有句话要提醒你——有些人送往迎来，大把撒钱接济困厄中人，上下送礼讨好上司同僚，哪个不喜欢他？哪个不说他的好？为了一个倡优，他已经抛弃家业亡命天涯，你又何苦要赶尽杀绝？何苦呢？文远啊，你现在很难在郓城县立足了你知晓否？我真不知道哪天你会不会被人背后捅一刀子横尸街巷——」
张文远突然气往胸口上涌，咬紧了牙关，「伯伯也受过那厮的好处吧。」
王稼郁啪地把茶杯搁在杌子上，脸上却泛起了一丝笑意，「他那种请吃请喝的小惠，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会在乎那些吗？你——」他收起了笑容，声音压低，「也是个能工文案的人，怎么连个武夫都不如？凡事要收敛含蓄，审时度势，韬光养晦，暗渡陈仓，多用用心脑——」
他闭上了嘴。
院子里传来开门声，又有几个书吏起床了，蹲在院子的阴沟边洗脸漱口。
王稼郁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封信札，声音几乎弱不可闻，「那厮杀人逃走那天，有人送来了这封书，要我转交给他，他既然跑了，你是他的同房押司，我交给你。去吧！」
张文远赶紧把那信札塞入衣襟下面的招文袋中，鞠躬退出。打开房门的时候，王稼郁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文远，记得向你娘多问问安，有些事情该放就放！」
张文远没有理会洗漱的同僚们冷漠的目光，直接回了自己的那间屋子，关上房门，借着从窗纸透进来的些微光线，将那封书信启开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