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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米人张桂芝小说在线阅读章节无弹窗

时间:2025-12-21 17:38:39作者:张桂芝

张桂芝在小说《江米人》中刻画的人物王清明张桂芝叫人很喜欢,通过描述他们的故事能够将人物的情感完全展现出来,非常的形象和真实,本章讲了:葛存义家位于村子东头,是处相对较新的院落。有间较为低矮的门楼与街巷相连。院子里有口压水井,还有几棵常见的果......

江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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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米人》在线阅读

《江米人》 第5章捞尸11057字 在线阅读

葛存义家位于村子东头,是处相对较新的院落。有间较为低矮的门楼与街巷相连。院子里有口压水井,还有几棵常见的果树,靠墙根是几畦打理齐整的菜地。房屋的样式和布局也很普通,坐北朝南是三间红砖灰瓦的堂屋,东面两间是存放杂物的厢房,西侧一间作了厨房之用。三间堂屋中,中间是客厅,摆放着茶几饭桌;东西两间是卧室和杂货间,放置着床铺、衣柜和其他物品。

要是在平时,在葛存义和刘莲花小夫妇的打理下,院落还是比较干净整洁的。但是葛存义出事以后,前来关心慰问的人进进出出,院子里丢了一些垃圾,再加上树木的落叶也没及时去扫,整个院子显得有些凌乱。只有墙根处的那几畦油菜和芫荽,在霜打之后倒是更显翠绿了,隐隐之中还能给人一种微茫的安慰和希望来。

傍晚时分,蒋荣水来到葛存义家。了解了一番情况后,又提出再到出事的地点去看看。王清明等人跟了去,来到故道昨夜葛存义割芦苇的地方,蒋荣水一面查看现场及附近情况,一面伸着指头来回掐算,嘴里咕哝着念念有词。慢慢地转了一圈,脸色越来越凝重,众人紧张地看着他,意识到葛存义凶多吉少。

从大堤回来,蒋荣水直接回了龙王庙安置房,他也不管众人,径直开门进去,燃起香烛,然后跪在刚请来的龙王神像前,不停地祷告。几次三番,起身之后,又来到葛家。葛家人一见蒋荣水回来,纷纷涌上来,蒋荣水走到葛老三面前,低声而沉重地说:“老三,存义不在了,准备后事吧,晚上俺带人捞他。”说完脸色阴沉着,不再作声。

蒋荣水话刚说完,葛老三身体发软,一屁股瘫软在了地上。吴凤英放声大哭,刚哭了几声,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急得几个妇女一边喊着,一边拍打着她的前胸后背进行抢救。刘莲花精神恍惚,紧紧抱着儿子狗狗,呆呆的像一块石蜡。葛存礼本来脸色铁青地在墙角蹲着,听了蒋荣水的话后,两眼直愣愣地瞪着地面,俩眼珠子似乎就要迸出来。

对于蒋荣水的话,有的人相信,有的人却半信半疑。大家议论起来,葛存义上有老下有少,小家庭虽然不富裕却也幸福,为何突然撇掉一家人就走了呢?话说回来,整个故道两岸都找遍了,如果他真的死了,又能死在哪里呢?

面对大家的疑惑,蒋荣水并没有多说,只是解释道:“龙王爷主宰雨水,管着大小的河道和水库池塘,水里的各种精灵都听它的……在将存义的情况说给了龙王爷后,龙王爷算了算,说他就淹死在故道的潭坑里,他也是可以帮着把他给捞出来的……”

蒋荣水说得神乎其神,大家愈发感到神秘和恐惧,可他并没再作更多的解释,只是告诉大家他累了,要先回家休息,等天黑了挑几个人跟他一块儿去捞尸。说完,便起身告辞了。王清田没有走,他望着离开的蒋荣水对他人说:“捞尸就捞尸呗,可啥年代了,还搞一套迷信的说词!”说着,又安慰痛苦中的葛家人:“半仙的话也不能全信,也许存义还活着,只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躲了起来,没准过几天就能自己回来的。”

陶行善回到家时,恰巧得半身不遂的二队队长拄着拐来看病,两人谈起了蒋荣水要捞尸的事儿。二队队长话语多,却因得了病出现语言障碍,他含糊着问是否相信蒋半仙的话?陶行善眯着眼睛道:“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陶行善老伴在一旁听着,嘲讽陶行善道:“恁啊,给人看了一辈子病,从来就没说过一句绝对的话。”陶行善这才睁大了眼睛,辩解道:“中医治病,讲究的是阴阳辩证疗法。实际上,这世上万事万物,啥都要讲究阴阳辩证的,哪有绝对的事儿。”又大声强调着说:“无论何事,一绝对起来,那就错了!”

从葛家离开后,王清河来到了村委会,儿子王永全也跟了来。王清河对他感慨道:“这个蒋半仙神神秘秘的,我说了那么多没有人信,他散布几句迷信就把人的心抓住了……唉,如果他真把尸首捞了出来,我的话可就更没人听喽……”

王清明是个细心人,清楚尽管蒋荣水和四拐虽然搬进了新家,可锅灶并不常开,这次又外出刚回来,晚饭肯定没着落,于是从葛家出来后,便拉扯着师徒二人进了自己家,安排张桂芝整了几个菜,又叫上焗匠唐付忠和木匠武凤轩来作陪。饭菜端上桌后,他从床下扒拉出两瓶陈年老酒,大家一起小酌了起来。由于晚上还要捞尸,大家并没有多喝。

几杯酒下肚,王清明谈起了村里的灾祸,他说:“多年来一直没有消停过,尤其今年接二连三地出事,这次又摊上了葛家,唉,真是闹心嘞!”唐焗匠顺着他的话,转头对蒋荣水道:“荣水哥能耐大,经常为他村指点阴阳,何不也为咱村看看?说句心寒的话,若再不破解任其下去,咱这个村就真的过不下去啦!”

蒋荣水长叹一声:“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但这世间的祸福可不是平生就有的。”说到这儿停顿片刻,呷了口酒又道:“万事都有因缘,种善因结善果,种恶因结恶果,一切都是因果轮回啊!”

武木匠问蒋荣水:“你是在说,咱村出现的这些灾祸和不顺,都是有原因的?”

蒋荣水又叹息一声:“可不是呗,人作了恶,不要以为看不见就过去了,也不要以为时间长了就没事了,头上三尺有神灵,老天爷和各路神仙都看着嘞!不敬苍天,不事鬼神,能不遭报应?!”

大家听得玄乎,希望蒋荣水能继续说下去。蒋荣水把几粒花生米放在口中,微闭着眼慢慢咀嚼,品味过后咽到肚里又说:“不是俺说怨气的话,看看现在咱们村成啥样子了,大堤上的树越来越少,河道里的鱼也越来越少……别的不讲,就说河道池塘里的鱼吧,有的用炸药炸,有的用电池电,大鱼小鱼都遭了殃,这不是作孽吗?几十年前,好好的龙王庙也给败坏了,现在还在龙王庙上给俺盖了安置房,房子是新的不假,可我们咋能睡踏实?”旁边埋头大吃的四拐也抬头附和道:“师傅说的实话,俺们过来后一直没有清静过,夜里老梦见龙王爷来怪罪,说俺们占了他的地方……”

大家面面相觑,屋子里极其安静,吸烟的声音吱吱地响。又喝了一杯,王清明边给蒋荣水倒酒边问:“说说眼前的事吧,交个底,存义真的还在不在这个世上?”

蒋荣水瞥了一眼王清明,又望了一眼武木匠,沉静片刻,详细讲述道:“大家也都看见了,俺从故道回去后就拜了龙王爷,龙王爷告诉俺说,存义这孩子曾经电过鱼,惹怒了水里的神灵,前天夜里到河里去割芦苇时,恰巧让老鳖精给撞见了,出于报复,把他拉到水里淹死了,而且将尸体藏在了淤泥杂草中。”喘了口气,又道:“为了能救出葛存义,俺向龙王爷求了情,龙王爷给俺这个面子,安排河王爷并由河王爷命令老鳖精,尽快将葛存义的尸体归还人间。老鳖精答应了河王爷,却也提出一个条件,说它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精灵,为避免可能出现的麻烦,不能见光,要求在夜间送还尸体……”

夜幕已降临,蒋荣水讲说鬼怪精灵的事儿,让大家感到奇异和恐惧。蒋荣水宽慰说:“大家不要怕,也不要乱猜测。至于如何捞出尸体,都听俺的安排就是了……当然,捞尸前,咱们要做好相关的准备。”

王清明曾见过蒋老汉捞尸,他不像其他野路子的捞尸人那样随意,而是遵循一定的古法。比如,捞尸前要烧香磕头进行祷告,还要准备黑狗血、红公鸡和朱砂等一些必需的物品。另外,他捞尸还坚守“三捞三不捞”的禁忌:水中竖起来的尸体不捞,雷雨天气不捞,三次没有成功捞出的也不会再捞,等等。当然,他之所以坚守这样的禁忌是有原因的,比如之所以不捞竖起来的尸体,据他说是因为直立的尸体不是尸体而是一种“煞”,特别是直立的少女的尸体,一般不是正常的死亡,带有极重的怨气,为避免恶煞纠缠,也为了避免捞尸给自己和他人带来晦气,对这类尸体都要避而远之的……

“要做哪些准备呢?”武木工急着问,“我们这些人也一起去么?”

“按以往,在白天去捞水面的尸体,俺一个人也就够了,可这次是在夜间,而且尸体又陷在了淤泥杂草中,是得几个人作帮手。”蒋荣水解释,“但是,这次老鳖精也提出了条件,要求接收尸体的人不要太多,俺原先合计除咱们这几个外,要叫上保银家的小子李根,可听说他得病住院了,这样一来,那就叫上二铁匠仝宝库吧。”蒋荣水边解释边做着安排。最后他又叮嘱道:“清明和凤轩出发时,要拉上一辆地排车,车上铺张草席,再扯上四尺白布带着;四拐现在就去村里养鸡的人家,给上几个钱,买只大公鸡……”安排完毕,又对王清明道:“时间不早了,今晚就到这儿吧。”说完,撂下筷子便要离开。

仝宝库之所以被称为二铁匠,是相对于他父亲仝玉德这位老铁匠而言的。仝玉德是附近一带有名的老铁匠,不仅会打铁,还从小练就了一手磨剪子戗菜刀的好手艺。年轻时和王清明一样,经常走街串巷靠手艺挣些辛苦钱。二十世纪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村需要大量的铁打农具用于耕种收割,仝玉德便和儿子开起了铁匠铺,先是在本村的家里开,生意红火后将铺子搬到了镇上,几年后又将铺子开到了县城。然而社会发展太过了,没想到后来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推行,民间铁制工具用得越来越少,县城的铁匠铺开不下去了,便退回到了镇上。而镇上的生意也是越来越难做,就在不久前,又将铁匠铺从镇上搬回到了王楼村自己的家里。即使如此,在农村来打制铁器的也越来减少,现在十天半月根据情况才开一次炉……

天完全黑了下来。大伙儿各自准备一番后,先后来到蒋荣水龙王庙的新居。按照事先的安排,王清明和武木匠来时带了一辆地排车,车上装着安排的物品。四拐买来了一只红冠大公鸡后,又帮着师傅抱来一只盛着黑狗血的坛子,准备了朱砂、红线、香火、照明灯和沾过狗血的麻绳等物品。出发前,蒋荣水又拎出瓶白酒让大家捎着,说捞尸前后每人要喝上几口,不仅能壮胆,还能暖和身子。

此时雨已经停了,只有北风还呼呼地刮着,夜晚的苍穹里奔驰着各种形状的云,半个月亮诡异地在云层里忽隐忽现。大家随着蒋荣水,来到河滩原来住的板房里,从草堆里拖出一只小木船,并一起把小木船抬到地排车上,然后一行人来到葛存义当初割芦苇的地方。蒋荣水再次悄声叮嘱:“大家依俺的指令,谁都不要乱说话。”说完,从包袱中拿出一段红绳,绑在船头,又拿出五把手指头大小的桃木剑,让大家分别系在腰间。准备妥当后,他在最前面,面向水面跪倒在地,一番祷告之后,又猛地抬头,两只老眼放出光来,说:“存义不在此处,大家随俺来。”

大家跟着蒋荣水沿河边走着,阵阵北风沿着河堤扑来,芦苇丛似有人急速穿过似的哗哗地响。王清明感觉后脊梁倏地一凉,浑身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冷和恐惧也使其他人缩紧了脖子,精神紧张着,连呼吸也不敢大喘,跟在蒋荣水身后,慢慢向前行进着。

在蒋荣水的指引下,大家又走了几百米远,来到一处巨大的水塘边。这处地方王清明是识得的,原来是一个大潭坑,系黄河决堤后淤积而成。传说此处有个漏洞,有地下河与东海相连,黄河水在此形成一个大大的漩涡,所经过的物体无论大小,只要被漩涡吸进去便瞬间不见。后来黄河淤积,漩涡不见了,却留下这样一大片水域。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曹南县人民响应××根治黄河的号召,在黄河故道上兴修水利,将此处建成了水库。近些年来,人们在水库四周浅水区域种上了莲藕,形成了一处较大的荷塘。荷塘岸边是些芦苇杂草,浅水区是一片残荷败梗,再往里面就是深水区了。这处水域周围连着几条河流,河流宽宽窄窄、绵绵延延与其他池塘相连,从而形成更大的一片水域。

蒋荣水站在荷塘边,四周望了望,把朱砂撒在船上,让四拐把公鸡杀了,把鸡血涂在船舷上,然后又亲自动手,点燃三炷香插在地上,从包袱中拿出一些贡品摆在香前,拧开一瓶白酒,在地上洒了一圈,其余的倒在水中。之后,他招呼大家一起随他向塘中的方向跪下,他在前面嘴里低声说了些什么后,便缓缓起身,众人也随着他站了起来。

风渐渐小了,夜空的乌云也渐渐散开。此时月亮正中,像孩子侧着的脸在笑。大地和水面上缥缈着的雾气,让人仿佛置于幻中。蒋荣水指挥众人将小船推到指定的水域,让王清明四人坐在船上,他从四拐抱来的黑狗血的坛子里拽出一团麻绳,自己则和四拐脱去衣服,拽着绳子下到水里,并在水中照应着摸索起来。不一会儿,蒋荣水向四拐打了个手势,四拐游到他身边,两人时而弓腰,时而直身,相互配合着忙碌起来。约莫一袋烟工夫,蒋荣水气喘吁吁地对船上人说:“陷得太深了,杂草又缠了身,凤轩和宝库一起下来,给俺搭把手,把存义的身子捆好。”武木匠和二铁匠闻声,连忙脱了衣服下到水里帮忙。不一会儿,蒋荣水把一个绳头递给小船上的焗匠唐付忠,又对王清明说:“清明打开灯照着,付忠用力拉绳子,凤轩和宝库一起往上托,大家听俺的号子。”说完,他大喝一声:“起”!大家一齐用力,随着水面哗啦啦地响动,葛存义的尸体浮出了水面。

而就在尸体出水之时,水塘不远处,忽然扑啦啦惊起一片鱼群,鱼儿有大有小,脊背黑黢黢、肚皮白花花的,几只大的有像没穿衣服的少年,也有像光着身子的孩童。大小鱼儿翻腾着,闪着白色或金色的粼光,拍打出一圈圈的波浪。蒋荣水慌忙转身,对着鱼群作揖祷告道:“鱼王啊,放过葛存义吧,他实在可怜,上有老下有小的,恁怎能忍心将他带走啊……”奇怪的是,他这样说过之后,鱼群纷纷潜入水中,塘面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刚才的一幕,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大家直觉后背发凉毛孔都支棱了起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王清明下意识地欲掏出烟袋吸烟时,却被蒋荣水呵斥了一声:“干啥?现在不是吸烟的时候!”王清明急忙将烟袋塞进了怀中。蒋荣水又催促大家说:“都愣着干啥,还不快点将尸首抬上船!”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按照蒋老汉的要求,把尸体弄到了小船中。

葛存义的尸体陷得很深,被拉出水面时,口里鼻里都是泥,大家把他平躺在小船上,就近用河面的清水擦拭身子,把口中和鼻孔里的污迹洗净。而就在这时,大家忽又听到附近水面有新的响动,不由得循声望去,发现不远处败落的藕荷丛中,黑乎乎有十几只圆形的怪物,正在水面上漂浮着慢慢游来,最大的一只比碾盘还大,小一些的也如大小锅盖,每个怪物都探着长长的脖子,小眼睛闪烁着绿莹莹的光……

蒋老汉也发现了这些东西,先是惊愕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将船里那只刚宰杀的公鸡取出,并喊了一声道:“鳖王啊,感谢恁饶恕了葛存义,也感谢恁把他的尸首保存得这么好,俺先敬上一只公鸡,以后会再来拜恁!”说着,将公鸡抛了过去。水中再次翻腾起浪花,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并不时伴有咕噜咕噜沉闷的声音,王清明清楚,这是老鳖们在水中争食鸡肉了。

大家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有的甚至打起了哆嗦。蒋荣水低声催促道:“此地阴气极重,咱们要快点离开!”他这一提醒,大家急忙行动起来,迅速将小船划到岸边,并将尸体转到地排车的凉席上,然后用白布蒙了。喘息了一阵,大家各自喝了几口白酒,穿上衣服,连推带拽地拉着地排车出了故道,向村庄的方向匆匆而去。

此时北风更加剧烈也更加寒冷了,古老而神秘的黄河故道,慢慢被抛在了后面,并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在捞尸回来的路上,众人心情沉重,没有一丝困意,也不怎么说话,只是一边走一边吸烟,一边各自思考着,烟火一闪一闪的,像林地坟墓旁跳动的萤火。只有蒋荣水是个例外,他没有吸烟,此时他一边扶着车帮,一边对着葛存义的尸体低低唠叨着,似在给葛存义招魂。

在离开池塘时,只听蒋荣水说:“存义啊,俺们几个接恁来了,咱们回家吧,你爹你娘还有你媳妇孩子,都在家里等着恁呢……”出故道时,又听他说:“你小子不打招呼就要走,这可是不孝,大逆不道啊……你想过没有,你走了,你爹你娘咋办?恁媳妇孩子咋办……”没走多远,他又叹息说:“唉,你叔俺是懂得恁的,你打小就喜欢在咱这儿的黄河故道玩,打小就喜欢吃咱这儿黄河故道里的鱼,可你总得图取有道啊,万物都是有灵的,招了谁惹了谁,都会受到报应的啊,叔说这些,你可别生气嘞……”

夜风呼呼地刮着,刚才捞尸时,大家都湿了衣服,风一吹感到特别寒冷,但大家既担心打扰了葛存义的魂,又不愿打断蒋荣水的絮叨,便都没有吱声。虽然没有说话,但大家的心里都胡乱地想着事儿。王清明疑惑地想:葛存义是来割芦苇的,可芦苇荡离藕塘潭坑还有段距离,这小子咋就死在潭坑这片水域了呢?怪不得先前来了一批批人,又一遍遍地寻找,却没有发现踪迹呢?实际上,不仅是王清明不能理解,其他的人也充满了疑惑,只是大家都嘀咕在自己的心里,没有相互说出来而已。的确,葛存义没死在割芦苇处,而是淹死在几百米外的藕塘里,这太出乎大家的意料了……

来参与打捞者中,除了四拐和仝宝库稍显年轻外,其他人都年纪大了。从昨晚到现在大家都没闲着,刚才捞尸时付出了不少气力,再加上天气又寒冷被冻得瑟瑟发抖,所以在路过砖窑厂时,有人提议要休息一下,趁机点上火烘烤被水湿了的衣服,大家同意了这个意见。于是便把尸体放到一旁,在砖窑厂一间废弃的空屋子里,捡了些柴禾燃着火,一边吸着烟,一边烘烤着衣服,气氛渐渐松缓下来。

平时就直来直去的武木匠,此时再也忍受不住,狠狠地吸了口烟说:“奶奶的,存义这龟孙出来时告诉家人是来割芦苇,谁能想淹死在几百米外的藕塘里呢,而且在水下的淤泥里辙得那么深,还被水草杂物缠住了身子,怪不得先前搜寻的人来寻找,却没能找得到踪影呢!”

唐焗匠也紧皱着眉头,接过武木匠递过来的烟卷,顺势转身又递给身旁的二铁匠仝宝库,往火堆里添了些干树枝说:“是啊,真是奇怪得很,存义是来割芦苇的,咋就死在藕塘潭坑里呢?”

仝宝库从火堆里抽了根着火的小树枝,点了烟吸了几口说:“刚才,俺借着手电的光无意中看到,存义辙进去的地方不远处的乱草里,有一堆沾满泥巴的刚挖出不久的莲藕……”说到这儿停了片刻,又道:“俺当时就想,是不是那天晚上,他割了芦苇后又借着夜色去挖莲藕了?由于酒后不慎落了水?”

武木匠又说:“这一带的水域是处老河道,淤泥较深,以前经常淹死人的,挖藕是项力气技术活,也是项有危险的活,大都是结伴而行,很少一个人单干,夜间更是不能单独干的!”

四拐接过话道:“我在这河滩上生活了多年,经常在附近一带打鱼捉虾,对这片地方是太熟悉不过了,即使这样,黑夜里俺可是不敢独自来这潭坑的。”又解释说,“这一片水域虽然莲藕长的最好,但淤泥也最深,主家这个季节一般不采这一带的藕,而是到了来年春天枯水期才来挖……莫非……”

正继续往下说时,师傅蒋荣水使劲瞪了他一眼,四拐把话又咽了回去。

王清明听得明白,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无非是和他的想法一样,怀疑葛存义的意外身亡,是夜晚偷挖人家的藕,不慎陷在淤泥里丢了命的。

蒋老汉一边听大家议论,一边紧皱着眉头抽着旱烟。燃着的烟丝像火炭一样在烟锅里滋滋作响。看得出来,他对大家的议论很着急。四拐被他警告后,默不作声地抽着烟,望着黑暗中的天空打哈哈——他是个明白人,平时师徒两人他是很少发声的,刚才自己多嘴受到了警告,师傅肯定有其他的涵义在里面。

“存义是咋死的,龙王爷已经告诉了俺,咱们就不要再瞎胡想啦。”蒋老汉制止大家议论说,“死者为大,咱们下步要做的,就是帮着葛家,尽快把存义这小子给下葬了。”

直到此时,王清明才明白,蒋荣水不让大家议论,是有其良苦用心的——下午到藕塘现场查看时,也许他就明白了一切,但他当时没有说出来。后来,他选在天黑来捞尸,只挑了几个信得过的老汉作帮手……这一切的目的,或许都是为了保全葛存义的名声,目的是使葛家人不背负太多的负担,以便今后能有脸面地在村上继续活下去……

想到这里,王清明接过话头道:“荣水哥说得对,既然龙王爷给了结论,大家就不要乱说了,下步要做的,就是要尽心尽力,帮着葛家把丧事来办好。”

其他人也都明白蒋老汉的用意,知趣地不再言谈这件事儿。歇息过后,大家继续赶路,一起护送葛存义的尸体进了村。刚到村头,村里的狗便叫了起来,先是一只叫,接着便是一群叫,甚至有几只追着他们的车子狂吠。

众人来到葛存义家时,时间即将子夜。包括年纪大的五奶奶在内,一些人还在等着。这几天,大家的精神都很紧张,身心极其疲惫。特别是葛家人,差不多都已精疲力竭,甚至连眼泪都给哭没了。

尽管以前,大家猜测葛存义凶多吉少,但毕竟没有找到尸体,包括葛家在内的许多人仍然抱有希望,可现在葛存义的尸体出现了眼前,死亡变成了真实,大家再次悲痛起来,有的沉默不语,有的扼腕叹息,特别是葛家人一下子就破防了,悲泣声传遍了大半个村庄。

众人找来了一张单人床,把葛存义的尸体从地排车上抬了上去。五奶奶撩开白布,看了一眼葛存义后,不由得老泪纵横。精神恍惚的刘莲花,现在真切看到葛存义的尸体后,仿佛突然苏醒了一般,扑在丈夫的身上痛哭,哭着哭着便背过气去。五奶奶和邻居家几位妇女急忙上前,边拍打刘莲花的前胸后背边劝慰……好一阵儿,刘莲花才返过气来,接着又是撕心裂肺地哭,大家把她劝说进里间的卧室,后来她虽然不哭了,却仍然不停地抽咽着。狗狗本来已经睡着了,被妈妈和家人的哭声吵醒,他看到妈妈伤心,自己也号啕起来,一位邻居大婶哄了一阵儿,看屋里闹嚷嚷的,便把他从被窝里抱了出来,用棉衣裹了带去自己的家。

葛老三刚才回老院烧香去了,他是被人扶着来到葛存义家的。蹒跚着来到儿子身边,他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儿子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用白布又给儿子蒙上。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只是浑身不停地抖动着,而且似乎有口气憋在胸口里,呼不出,也咽不下去,憋闷得让旁边的人都为他难受。此时的葛存礼,虽然也没有哭出声来,但他的眼睛红红的,在一旁墙角里默不作声,阴沉着脸看着众人,似乎所有的人都很陌生,抑或都是他的仇人似的。

儿子可是母亲的心头肉。吴风英看到儿子的尸体突然发了疯,披头散发着,趴在儿子床前呼天抢地地哭,几位妇女过来劝她却难以劝住。五奶奶走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凤英啊,人死了不能再活过来,哭一哭就中啦,总不能老是哭,过于伤心了对自己身体不好不说,现在已经到了深夜,夜里的哭声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五奶奶这么一劝,吴凤英倒是不哭了,却怔怔地瞪着五奶奶,眼睛里露着奇怪而可怕的光,她突然责问五奶奶:“恁是哪家的老婆子?为啥要拉扯俺?”说完头一转,再次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号啕起来。五奶奶摇了摇头,说了句:“凤英可能被啥物件附身了!”说着再次扯了她一把,并没好气道:“吴麻子?恁装啥精灵鬼怪?大家都在为存义的事儿忧心嘞,恁却不识大理哭闹个没完,这不是给大家找烦么?!”谁知吴凤英更加疯癫了,猛地甩开五奶奶扯她的手,并对五奶奶破口大骂:“你这个不死的老东西,俺儿的死都怪恁!”又说:“是你把俺儿接生到这个世上的,现在又把俺儿的性命拿走了,不就是用俺儿的阳寿补恁的阳寿么?!”

——农村老百姓中有种迷信说法,认为人的寿命差不多都是相同的,如果有人活了较大年纪,那么他(她)必须占用别人的阳寿。五奶奶接近百岁了,村里和她同龄的人都早已死去,甚至比她年纪小的也大都不在人世,而她却仍然活得很是扎实,因此村民们私下便有议论说,村里的那些年轻人死亡,是五奶奶占了他们的阳寿。

一个是死了儿子的悲伤母亲,一个是德高望重的百岁老人,众人对吴凤英辱骂五奶奶的行为感到惊讶,却又不知如何劝说,正面面相觑时,葛老三来到吴凤英面前,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并随口骂道:“***娘们,俺叫恁装疯作傻!”骂着又要扬手再打时,众人把他给拉住了。

葛老三的一巴掌,一下子把吴凤英给打醒了。她圆睁着可怕的双眼,口中发出瘆人的像动物般的吼叫,双手握成鹰爪状要抓葛老三,蒋荣水眼疾手快,一把抓起脖颈的衣服将她拎起,同时高声呵斥:“哪里来的鬼怪,还不快逃!”

谁知吴凤英突然咧开嘴“咯咯”地笑了,边笑边嘲讽蒋荣水:“你不就是装神弄鬼的蒋半仙么?俺不怕恁!”

“那好,既然不走,可就别怪俺不客气了!”蒋荣水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脏乎乎的木盒,又从盒子里取出一根黑色的钢针,然后一只手抓着吴凤英的头,另一只手将钢针扎进了她的人中,吴凤英大叫:“俺走!俺走,俺这就走!”蒋荣水这才将钢针收起。

吴凤英果真不再哭闹,浑身虚脱得像没了骨头一般,被人扶着进了卧室去。

待一家人安静下来,五奶奶来到众人中间,用拐杖点了点地,对有些憔悴的王清田和陶行善道:“天已很晚,也该和老三一起商议商议下面的事啦!”

葛老三仍在哆嗦着,听了五奶奶的话后叹息一声,有气无力道:“唉……大家都累了,又过了三更,再说支书和村长都不在,等明个儿再商量吧。”

武木匠瞪了葛老三一眼:“老三你真是不清亮,存义的尸体在水里泡了两天了,再等可就要臭了!”又说,“你一辈子都没个自己的主意,支书村长不在,还有清田、行善和大家在嘞,这些人没有一个糊涂的!”

在红白事上常做“大老执”的王清田,几天来一直在葛家候着,多数情况下他沉默不语,此时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五奶奶和凤轩说得有理,存义在水里泡了两天了,这样的尸体已不能再放,时间再晚,大家再累,也要把意见给商议下来!”说着望向五奶奶问:“老人家,恁还有啥要说的么?”

“唉,存义虽然和你们隔了一代人,却都是俺看着长大的。说实话,存义是个好孩子,俺舍不得他走嘞!”五奶奶感慨着,“你们都是明白人,无论红事白事,都会办得利索妥当,这俺一百个放心……”说着喘息一下,又道:“要问俺还有啥想法,俺唯一的要求是,对存义这孩子的后事不能轻视了,要尽可能商量的细致些,办理得敞亮些!”

两天前,得知葛存义失踪的信息后,五奶奶就来到了葛家。蒋老汉带人到水库打捞尸体时,她也一直等候着消息。王清田和陶行善等人考虑她年纪大了,劝她回去休息,她也不同意,一再说存义是个好孩子,她要最后再看他一眼。还说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蒋半仙一出面,葛存义肯定就能找得到。五奶奶的话给了大家力量,当然,结果也证实了她的预感。

尸体在水中泡了多时,受到鱼鳖等水中生物的啃食,葛存义的四肢和嘴唇、眼睛、鼻孔等部位受了些损坏,也有些变质出现了异味。陶行善赶紧回到中药店,取了一些香料和药草,先是在停放尸体的床旁点了,又让人熬制成半盆黄乎乎的药水,不等凉下来便在床前和盖尸布上洒,屋里的异味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药香。

五奶奶和蒋老汉互相帮扶着,很认真地给葛存义净了面,四拐又给他换上了衣服。五奶奶一边收拾一边念念有词:“存义啊,你小子这么年轻就走了,对不起恁爹恁娘,也对不起媳妇和孩子啊……可话说回来,恁既然到了阴间,那就不要再想阳间的事儿,更不能回来吓唬在世的人……存义啊,恁打小就听五奶奶的话,五奶奶也一直喜欢恁,这次你先到那边去,过不了多久,俺也要去阴间与恁见面……存义啊,那边有咱村里不少人,你到了那面不要怯生,等俺也去了,五奶奶会像俺疼恁五爷一样来疼恁……”

简单处理完尸体,大家又商议起发丧的事儿,一致意见是:鉴于尸体的状况,最好是明天就火化下葬。五奶奶赞同这个意见的同时,提出存义走得太突然,连个伴也没有,一定要给他扎些纸人纸马等一些纸活来。另外,葛家穷了几辈子,存义没过上多少好日子,到了那边可不能再受苦受穷了,也得给他多烧些元宝纸钱……最后她又嘱咐王清明,存义也喜欢江米人,要给他捏几个牛马猪羊来陪葬……

然而,大家虽然同意了这些意见,却为丧葬费用犯起愁来。葛家本来就捉襟见肘,现在又要破费恐怕吃不消。王清田站出来说,俺还有些积蓄,赶明儿一早就送来。看有人出面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表态,说钱不是问题,大家明天都可以凑上一些的。

蒋荣水说:“俺和镇上的扎纸匠姚哑巴熟,现在就安排四拐跑一趟,把五奶奶提到的那几样纸扎喜活说给他,明个儿一早就给送过来。另外,四拐也要到镇上见见开喜活店的冯瘸子,尽快把棺材、寿衣和相关喜活也给准备好,明天上午前也送了来……”四拐有些累了,推托说三更半夜的,恐怕敲门都没人应声,再说,到镇上十几里地呢,连辆车子也没有咋去?没等师傅蒋荣水劝说,王清田瞪了他一眼道:“你小子懂啥,开喜活店的就怕少了生意,还怕夜里去叫门!”又说,“没车俺给你派车!”说完,指定在角落里二铁匠的大小子仝明亮,要他开车带四拐到镇上……

四拐坐着仝明亮的机动三轮离开后,大家又商议了一会儿便回去了。王清明回到家时,提前回来的老伴还没有睡,她帮王清明换了衣服,接着两人便和衣躺了下来。

江米人

江米人

作者:张桂芝类型:都市状态:连载中

老艺人王清明的一生,展现了民间江米人艺术的兴衰与传统手艺人的坚守。小说既呈现了民间艺术的独特魅力,又深刻反映了社会变迁对传统文化的冲击,最终呼吁重视与保护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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